麗江的冬天,來得靜謐而深沉。黑龍潭公園的湖面,在連續幾日的低溫下,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冰面上,覆蓋著一層新雪,像一塊溫潤的白玉,倒映著玉龍雪山銀裝素裹的雄姿。古城的青瓦白墻上,也積了雪,檐角的冰凌,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云跡工作室”的“茶馬古道”項目,在發布后,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好評如潮,訂單不斷。原本略顯擁擠的工作室,如今也因為業務的擴展,搬到了古城邊上一座更為寬敞的納西族庭院里。院子里,種著一棵老梨樹,樹下,是阿黃最愛的“寶座”。團團和小團子,依舊喜歡在梨樹上嬉戲,只是如今,它們的毛發,也因為冬天的到來,變得更為厚實蓬松。
蘇硯的生活,似乎終于回歸了平靜。
她不再被過去的陰影所困擾,也不再為未來的挑戰而焦慮。她每天的生活,變得簡單而充實。上午,她會和陸時衍一起去工作室,處理一些核心的項目事務。下午,她會去圖書館,或者去周邊的村落,繼續她關于納西文化的田野調查。晚上,則是屬于他們四個人的,溫馨的晚餐時光。
陸時衍的第二本書,在項目成功的推動下,也進入了最后的校對階段。書名,他最終定為《在陰影中前行》。書中,他沒有刻意渲染權謀斗爭的驚心動魄,而是更多地探討了在面對不公與黑暗時,個體的選擇與堅守,法律的邊界與人性的微光。他將蘇硯的故事,將他們共同的經歷,都化作了書中一個個鮮活的案例與思考。
阿哲和林琛,則繼續經營著他們各自的事業。阿哲的攝影工作室,在“茶馬古道”項目的帶動下,也接到了許多與文化相關的拍攝訂單。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不再是那個只會玩鬧的少年。林琛,則利用他在法律和商業上的專長,為工作室的長遠發展,規劃著更為清晰的藍圖。他甚至開始著手,為工作室申請一些國家級的文化保護項目資金。
一切,都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蘇硯知道,平靜的湖面下,暗流從未真正平息。趙啟明背后的勢力,雖然因為他的倒臺和陳國棟的自首,暫時銷聲匿跡,但他們真的會就此罷休嗎?那個匿名捐贈的“一個億”,其真正的來源,至今仍是一個謎。還有陳國棟,他在臨死前,是否真的將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她不敢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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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周末的下午,他們帶著團團和小團子,去了玉龍雪山腳下的藍月谷。
冬日的藍月谷,別有一番景致。湖水在冰雪的映襯下,呈現出一種更為深邃的藍色,像一塊鑲嵌在雪山間的藍寶石。湖邊的樹木,掛滿了霧凇,晶瑩剔透,仿佛童話世界。
他們沿著湖邊的木棧道,慢慢走著。阿黃在前面撒歡地跑著,不時地回頭,催促著他們。團團和小團子,則被阿哲裝在了特制的寵物背包里,探出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銀白色的世界。
“來,我們拍張照吧!”阿哲又舉起了他的相機。
蘇硯和陸時衍依偎在一起,林琛站在他們身后。四個人,都看著鏡頭,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茄子!”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照片里,他們身后是碧藍的湖水和巍峨的雪山。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明亮。
就在這時,蘇硯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是蘇硯小姐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怯懦。
“是我。請問您是?”蘇硯問。
“我……我叫小雅。”對方說,“是陳國棟先生……讓我找你的。”
蘇硯的心,猛地一跳。
陳國棟?
她不是已經……?
“陳老他……”蘇硯的聲音,有些發緊。
“陳老他……上個月,已經走了。”小雅的聲音,低了下去,“他臨走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你看了,就會明白。”
“是什么?”
“一個u盤。”小雅說,“里面有一些文件,是他……最后的懺悔。”
蘇硯沉默了。她沒想到,陳國棟,竟然還留了后手。
“好。”她最終說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小雅立刻說,“陳老說,他不想再給你帶來任何麻煩。他讓我把u盤,放在一個地方,你自己去取。”
她告訴了蘇硯一個地址,在城郊的一個廢棄郵筒里。
“為什么是我?”蘇硯問,“你為什么不直接交給警方,或者紀委?”
“陳老說,那些東西,只屬于你。”小雅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他說,這是他……最后能為你做的事。”
電話被掛斷了。
蘇硯拿著手機,久久沒有說話。
陸時衍看著她:“陳國棟?”
蘇硯點了點頭,將電話的內容,告訴了他。
陸時衍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又是他。”他沉聲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蘇硯搖了搖頭,“但我想,我們必須去一趟。”
“我陪你去。”陸時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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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告別了阿哲和林琛,驅車前往城郊。
那個廢棄的郵筒,在一條偏僻的小路旁,早已銹跡斑斑,被周圍的雜草淹沒。蘇硯按照小雅的指示,在郵筒的底部,找到了那個用防水塑料袋包裹著的u盤。
u盤很小,很普通,卻仿佛有千斤重。
他們沒有在原地多做停留,立刻驅車返回工作室。
阿哲和林琛,已經先他們一步回到了工作室。看到他們神色凝重地回來,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么了?”阿哲問。
蘇硯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個u盤,插進了電腦。
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加密的文件夾。
蘇硯嘗試著輸入了幾個密碼,都顯示錯誤。
她想了想,輸入了“19980715”。
這是她父親的忌日。
回車鍵按下,文件夾,應聲打開。
里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蘇硯移動鼠標,點開了視頻。
畫面有些晃動,顯然是用手機拍攝的。背景,是一個簡陋的病房。陳國棟躺在病床上,臉色蠟黃,瘦骨嶙峋,顯然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
他看著鏡頭,眼神渾濁,卻帶著一絲解脫。
“蘇硯,當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他開口,聲音虛弱而沙啞,“小雅……是我的護工,一個很善良的姑娘。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答應我,在我死后,把這份遺交給你。”
他停頓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這一生,做過很多錯事。收受周明誠的賄賂,是他其中之一。我利用手中的權力,為他大開綠燈,間接導致了你父親的悲劇。這些,我之前給你的信里,都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他看著鏡頭,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和懇求:“但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你。或者說,我不敢面對。”
他的聲音,更低了。
“當年,周明誠在逼死你父親后,為了斬草除根,曾經派人,試圖對你……下手。”
蘇硯的心,猛地一沉。
她死死地盯著屏幕,呼吸都停滯了。
“是我……”陳國棟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是我阻止了他。”
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
“我告訴他,事情做得太絕,會引火燒身。我說,留著你,或許將來還有用。他聽從了我的建議。”
他看著鏡頭,眼中,滿是痛苦和悔恨:“你看,蘇硯,我不僅是一個受賄者,一個幫兇,更是一個……懦夫。我阻止他殺你,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出于……私心。我怕事情鬧大,會牽連到我自己。”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這些年,每當我想到這件事,都感到不寒而栗。我害怕你來找我復仇,更害怕……看到你那雙和你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
他看著鏡頭,眼神,漸漸變得渙散。
“蘇硯,我……對不起你。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
畫面,定格在他那張痛苦而悔恨的臉上。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著屏幕,久久沒有說話。
蘇硯的臉色,蒼白如紙。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扶住桌子,才沒有讓自己倒下去。
陸時衍立刻走到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蘇硯……”他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聲音里,充滿了擔憂和心疼。
阿哲和林琛,也圍了過來。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震驚和憤怒。
“這個陳國棟……”阿哲咬牙切齒地說,“他真是個混蛋!”
林琛則默默地站在一旁,拳頭,緊緊地握著。
蘇硯靠在陸時衍懷里,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她不是在為陳國棟的懺悔而流淚。她是在為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為那個在她幼年時,便被無情奪走的生命,為那段被黑暗籠罩的、不堪回首的過往,而流淚。
她一直以為,父親的死,只是周明誠一個人的罪惡。但她沒想到,這背后,竟然還有如此多的魑魅魍魎。他們像一群隱藏在暗處的毒蛇,用他們的貪婪和私欲,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的父親,將她的人生,都牢牢地困在其中。
“陸時衍……”她哽咽著說,“我好恨……我好恨他們……”
陸時衍緊緊地抱著她,輕撫著她的頭發:“我知道……我知道……”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此刻,任何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能用自己的懷抱,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那顆,被仇恨和痛苦,幾乎凍僵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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