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早春,風寒料峭,吹過北鎮撫司高聳的院墻,帶不起一絲暖意。
反而卷著沙塵,撲打得人臉上生疼。
一個多月的海路兼程,崔卓華帶著一身風塵和幾分難以喻的忐忑,站在了理刑公廨的院中。
他懷里那封李知涯托付的火漆信箋,此刻像一塊烙鐵,燙著他的胸口。
這一路上,他腦中預演了無數種可能――
因臥底失敗、損兵折將而被申斥、降職、甚至投入詔獄。
或者,看在他帶回重要“情報”(那封信)以及保全部分人手的份上,功過相抵,留任原職。
最好的情況,自然是上峰對尋經者“有意招安”的姿態大為欣喜,認為他崔卓華雖兵行險著失敗,卻意外打開了局面,從而另眼相看……
他深吸一口帶著土腥味的冷氣,整了整因為奔波而略顯褶皺的衣服,邁步走向千戶朱伯淙的值房。
值房外,碰到了剛從里面出來的副千戶宗萬煊。
宗萬煊仍修著那整齊精神的短髯,面容帶著一絲慣常的慵懶。
看到崔卓華,微微挑眉:“呦,老九回來了?這一趟南洋風吹日曬,瞧著可清減了不少。”
他語氣隨意,仿佛崔卓華只是去京郊出了趟短差。
“宗爺。”崔卓華抱拳行禮,試探著問,“爺在里面?心情如何?”
宗萬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你懂的”表情:“還能如何?江陵那邊……唉,別提了。先進去吧,爺正等著你呢。”
他拍了拍崔卓華沒受傷的那邊肩膀,搖著頭走了,背影里透著一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混學精髓。
崔卓華定了定神,推門而入。
遼陽侯千戶朱伯淙,身材頎長,面如冠玉。
本是翩翩君子貌,此刻卻面沉如水,坐在寬大的公案后,手指無意識地敲著一份攤開的卷宗。
案頭堆著的文書幾乎要淹沒他那方象征身份的和田玉鎮紙。
“卑職崔卓華,參見侯爺千戶!南洋差事……卑職無能,有負侯爺重托!”
崔卓華單膝跪地,垂首請罪。
他將南洋之行,從潛入戌字堂,到資金轉移,再到身份暴露、綁架鐘露慈,最后港口對峙、被迫交易、狼狽返回的過程,簡明扼要地稟報了一遍。
當然,其中略去了自己被火銃所傷、以及最終妥協的些許細節。
重點強調了李知涯的“猖獗”與“狡詐”。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保存完好的信,雙手呈上:“爺,那亂黨頭目李知涯,托卑職帶回此信,說是要呈交……上級。
卑職愚鈍,不知其意,但覺或與招安有關,不敢擅專,特帶回呈稟。”
朱伯淙終于抬起眼皮,那雙本該溫潤的眸子里此刻滿是煩躁與不耐。
他瞥了一眼崔卓華手中的信,沒有立刻去接,反而哼了一聲:“李知涯?
就是那個從山陽跑掉的印刷工?
在呂宋那個空頭衙門里自封把總的那個?”
崔卓華答道:“正是此人。
大人,此獠雖出身微賤,但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且在岷埠已成氣候,擁有兵馬、匠坊,甚至能與泰西人交易。
假以時日,恐成心腹大患啊!
卑職以為……”
“你以為?”
朱伯淙打斷他,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遷怒:“你以為的事情多了!
你以為去山陽能抓到尋經者首腦?
結果呢?連根毛都沒撈著!
我也以為去查那勞什子無為教能立點功勞。
結果誰能想到查到最后,‘圣女’直接進宮當了慎嬪!
現在皇帝還要升她做妃!
簡直是胡鬧!”
他越說越氣,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摞文書晃了三晃:“崔卓華,你知不知道現在朝堂上都在關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