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露慈別過臉,聲音低了有半截:“我剛才不應該……”
李知涯擺擺手打斷她:“先喝茶。”
說著將一只茶盞續滿溫水遞過去。
鐘露慈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先前的煩躁漸漸散了。
她望著李知涯沉靜的眉眼,松弛下來。
李知涯也明白:從前鐘露慈一直怕失了體面,故而在自己面前總帶著幾分克制。
如今敢把喪氣和牢騷說出口,不是關系淡了。
而是知道這份安穩里,藏著不必偽裝的底氣。
就在這片刻寧靜間,一個身影出現在公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框。
那個名叫卡西姆的馬來親隨站在那兒,黝黑的臉上嵌著兩只瞪得滾圓的眼睛,神色緊張。
李知涯抬頭:“有事?”
卡西姆用帶著口音的官話急聲道:“把總,您的朋友……阿蘭,出事了……”
“什么,阿蘭出事了?”
李知涯臉上那點松弛瞬間消失無蹤。
他站起身,聲音沉了下去:“說清楚。”
“剛、剛傳來的消息,”卡西姆咽了口唾沫:“阿蘭先生所在船隊在從香料群島返回呂宋途中……遇了海盜。船沉了。”
“船沉了,人呢?”
“人……下落不明……”
屋子里靜得可怕,只有穿堂風還在不知趣地吹著。
李知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息之后,李知涯悵然道:“上個月臨行前,他還說海上萬一遇到風浪或海盜,就血本無歸。所以才特地做的中短程買賣。不成想,還是一語成讖。”
他聲音低沉,像是被海風浸透的船帆,沉甸甸的。
爾后轉向卡西姆,目光銳利:“這消息,你是怎么得來的?”
卡西姆忙答:“凡來往岷埠的船只都要登記嘛,消息是從剛回來的幾位船長那兒聽來的。他們推測,動手的可能是……英機黎人。”
注:此前多譯作“諳厄利亞”,近來官方文書及商賈往來間,漸以“英機黎”稱之。
“英機黎……”
李知涯低聲重復著這個新譯名,仿佛在咀嚼這三個字里蘊含的血腥氣。
一股混雜著痛惜與憎惡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
他想起圣地亞哥堡潮濕牢房里,阿蘭那雙總帶著精明笑意的眼睛。
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海上之事,誰說得準。
但這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讓他自己都不敢深信。
隨即,那點微光便被更沉重的黑暗壓下――
若真是英機黎人,此事絕不能善了!
而且考慮到香料群島是和蘭人的殖民地,和蘭人沒理由搶自己的主顧。
佛郎機人近來也還算安分。
那么唯一合理的、最干得出這種殺人越貨勾當的,也的確是那些英國佬了!
李知涯心下雪亮:按他所知的那個歷史走向,英國終將成為海權爭霸的最終贏家。
龍蝦兵所到之處,皆生靈涂炭。
此世,和蘭人比原本時間線晚了一百年都沒能拿下馬六甲,背后難說沒有英機黎對佛郎機的暗中支援。
如今大明朝廷又與那些權貴達成了凈石協議……
這恐怕只會加速英國崛起、成為霸主的進程。
得把英國佬摁死!
這念頭如淬火的鋼釘,狠狠砸進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