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李知涯被帶到了浴室。
剛走進去,一看見那幾根從墻壁穿出、連接著巨大木桶、銹跡斑斑卻冒著絲絲熱氣的粗大金屬管子,李知涯心里就明白了――
以西巴尼亞人在這城堡里,已經開始小范圍用上鍋爐了。
這種相對原始的集中供熱裝置,燃料里多半摻了能劇烈燃燒的“火業石”煤塊,所以才能這么快把水燒熱。
就是溫度極其狂野,難以把控,若不摻入大量冷水,那流出來的熱水足夠給一頭老母豬痛快地褪毛。
守衛粗魯地指了指那個冒著熱氣的木桶和旁邊放著的干凈毛巾、一套灰色的粗布衣服,便抱著胳膊退到門外守著。
李知涯試探著將一只腳伸進浴桶里。
熱水包裹上來,溫度略燙但完全可以忍受。
關鍵是,水質異常舒適,說明用的是軟水。
這在十八世紀,無論東西方,都絕對是奢侈到極點的享受。
他一個剛剛還在生死線上掙扎、即將被釋放的“欽犯”,居然在以西巴尼亞人的圣地亞哥堡深處,享受到了。
李知涯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將整個身體沉入熱水之中。
劇烈的刺痛先從各處傷口傳來,但很快被一種難以喻的舒緩感取代。
盈月的污垢、干涸的血痂、發黑的霉粉……
在熱力的作用下紛紛溶解脫落。
他拿起那塊干凈的毛巾,浸透了熱水,蓋在臉上。
一股淡淡的、陽光曬過后的紡織物特有的干燥香氣混合著蒸汽涌入鼻腔。
如果不是對生活還抱有最后一絲熱愛,或者像他這樣剛從最深的地獄里爬回來、重新嗅到自由氣息的人。
恐怕很容易就會忽略掉這種其實每天都默默陪伴在身邊、微不足道卻實實在在的……幸福。
他靠在桶壁上,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濁氣。
熱水像無數只溫柔的手,托著李知涯疲敝不堪的軀體。
他閉上眼,感受著久違的潔凈與溫暖,蒸汽氤氳中,幾乎又要睡過去。
自由的味道,原來就是熱水混著劣質皂角的味道。
他泡了許久,直到指尖的皮膚都泛起褶皺,才慢吞吞地開始搓洗。
長期饑餓奪走了他大部分力氣,動作遲緩得像個老人。
污泥皴垢隨著搓揉成條脫落,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
李知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比入獄前細了一圈,肋骨根根分明。
“呵,”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自嘲,“果然餓才是最快的減肥方式,我他媽腹肌都瘦出來了。”
那幾塊模糊的輪廓與其說是肌肉,不如說是饑餓留下的印記。
他仔仔細細地搓遍全身,直到皮膚微微發紅。
手掌漫過后腰時,預期中那片粗糙顆粒的觸感并未出現。
李知涯動作猛地一頓。
他疑心是錯覺,又反手仔細地、一寸一寸地撫摸那片曾經布滿紅疹的皮膚。
平坦。光滑。
除了監獄生活留下的一些新舊擦傷和淤青,再無其他。
他整個人僵在熱水里,心跳猝然加速,撞得胸腔咚咚作響。
“沒了?”李知涯喃喃自語,幾乎不敢置信,“全都沒了?!”
為確認,他幾乎是粗暴地扭轉身子,借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拼命想看清自己的后腰――
可惜角度實在太刁鉆。
他只能靠手指的觸感,一遍又一遍地確認。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