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關,剛才那點“與技術工人同甘共苦”的架勢瞬間垮得干干凈凈。
熊大垣一把扯下勾得胡子生疼的面罩,隨手把那只沉甸甸的黃銅觀察鏡往桌角一擱,發出“篤”一聲悶響。
旋即,他那肥碩的身軀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重重癱進鋪著軟墊的太師椅里,兩只腳毫不客氣地交疊起來,蹺在了擦得光亮的桌面上,大口喘著粗氣。
“唉喲喂……可悶死老子了!”他扯開領口,露出肥白的脖頸。
一個早就候著的、油頭粉面的小廝麻利地湊上前,諂笑著替他捶打肩膀:“老爺您真是辛苦了,深入那等污穢之地,體察民情,愛民如子……”
熊大垣閉著眼享受,額頭上還有點虛汗。
他擺擺手,一副心有余悸又如釋重負的模樣:“少拍馬屁!
今天真他娘險些出大事!
料不對!
爐溫一下去,內里全是裂的!
這要是鑄成炮拉上船,一炮炸了膛,你老爺我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他猛地睜開眼,坐直了些:“虧得……虧得一個后生仔眼睛尖,及時發現了不對勁!不然這黑鍋,老子背定了!”
小廝眼珠一轉,順著話頭問:“哦?是哪位師傅如此機敏?老爺可得好好賞他。”
熊大垣被問得一怔,眨巴眨巴眼:“哪……哪個?我哪兒知道叫啥名啊?”
他努力回憶了一下,比劃著,“就……就臉上有道印子那個!”
小廝捶肩的手微微一頓,臉上肌肉抽了抽。
臉上有道印子?
是剛挨過鞭子吧?
他心里吐槽,臉上卻笑得更甜了:“老爺您日理萬機,哪記得住所有人名。臉上有印子是吧……小的明白了,過后就去對照名單看看!”
“不急不急!”
熊大垣不耐煩地擺擺手,重新癱回去,“總之你記著,抽空去告訴劉提舉一聲,讓他私下賞點銀子給那后生,好歹也算救了場。完了賬目嘛……照老規矩,到我府上核銷。”
小廝立刻豎起大拇指,馬屁滾滾而來:“老爺您真是菩薩心腸,體恤下人!
對一個小小的匠工都不忘施恩,賞罰分明!
將來必有大福報,官運亨通,公侯萬代!”
熊大垣聽得舒坦,瞇著眼哼哼兩聲。
忽然又扭過頭,乜斜著眼瞅他:“嗯?你這話說的……怎么,聽著意思,是覺得老爺我現在沒有福氣?”
小廝心里一咯噔,臉上笑容卻絲毫不變,腰彎得更低:“哎喲我的老爺!
您看您說的,您現在就是咱們蓬萊府頭一號有福氣的大貴人!
小的意思是,您這福氣啊,它后頭還跟著更厚的呢!
綿綿不絕!滔滔不斷!”
“哼,這還差不多。”
熊大垣這才徹底展顏,笑得見牙不見眼,肥碩的身子往椅子里又陷進去幾分,舒服得直哼哼。
享受了一會兒,覺得筋骨松快得差不多了,便擺擺手,示意小廝停下。
他肥碩的身子艱難地在太師椅里扭動兩下,從懷里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黃銅懷鐘,啪地打開瞅了一眼――
那纖細的指針才剛慢悠悠爬過辰正(上午8點)的刻度。
他頓時像被抽了骨頭似的,又癱軟下去,發出一聲悠長而痛苦的哀嘆:“唉……離午飯還有整整兩個時辰吶……這可怎么熬喲……”
百無聊賴間,熊大垣眼珠子轉了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又坐直了些,對著正要給他桌上那盞描金蓋碗沏茶的小廝吩咐道――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