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淙與泰衡帝對話的工夫,圍坐在篝火旁的李知涯、耿異等人平均已經打了不下四十個噴嚏。
原本湊起來能有一千多號人的“烏合之眾”,經歷松江碼頭的血火煉獄和一通亡命漂航。
如今只剩下五百多號驚魂未定的船員。
外加三艘桅桿歪斜、船身遍布創痕的船只,像三條被揍趴下的瘸狗,勉強擱淺在這處陌生島嶼的避風淺灘旁。
島上倒是熱鬧。
人們分散開,有的掄起斧頭砍伐樹木,搜集木料修補船舷上的破洞;有的鉆進林子,希望能摘點野果或逮住些懵懂的海鳥、蜥蜴,給寡淡的腸胃添點油水。
當然,也有人什么事都不想干,只愿找個舒服的地方靜靜坐著,讓發木的腦子緩一緩。
只不過,愿意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能享有此等“啥也不干”特權的,只有艦隊長迭戈?門德斯、各船船長,以及――
促成他們如今這般刺激處境的幾位膽大包天之輩:李知涯、耿異、常寧子和曾全維等人。
李知涯揉了揉發癢的鼻子,環顧四周。
嶙峋的怪石,茂密的植被,遠處是灰藍色的無盡海面。
他皺起眉:“這兒就是雙嶼港?一點也瞧不出當年港口的痕跡了。”
一旁的迭戈?門德斯正用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聞抬起頭,一雙綠眼睛里滿是感慨――
“是啊,一點也沒有留下。
窩們海軍學院的教科書上,用最大號的字印著:要銘記雙嶼港的教訓。”
他模仿著教科書的嚴肅口吻,“‘非十分、百分、千分必要之情況下,萬不可同大明朝發生武裝沖突’。所以……”
他聳聳肩,苦笑道:“從那時算起,到現在,差不多有兩百年,佛郎機和大明,大體上是和平相處的。”
李知涯聽了,嘴角扯開一個干裂的笑容:“兩百年和平,這下毀于一旦了。”
迭戈頓時像被抽了脊梁骨,垂頭喪氣,手里的樹枝也丟了:“如果國王陛下追究起來……窩恐怕第一個要被絞死。”
正在磨刀的曾全維抬起頭,寬慰似的拍了拍迭戈的肩膀,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晚上吃什么:“沒事,老弟,想開點。
絞刑挺快的,眼睛一閉腿一蹬,遭不了多大罪。
你看看我們幾個――”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李知涯和耿異等人,“這要是被自個兒的朝廷逮著,高低得賞個凌遲。那才叫一個細致活兒。”
迭戈茫然地眨眨眼:“零……遲?是什么?”
李知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頭也不抬,用最平淡的語氣吐出四個字:“就是人肉刺身。”
“嗚……”迭戈臉色瞬間慘白,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把所剩無幾的膽汁嘔出來。
這時,外出“覓食”的船員們陸續返回。
收獲談不上豐盛,幾只瘦海鳥,一堆看起來酸澀無比的野果,還有倒霉撞上來的幾條海魚。
大家默默拿出船上僅剩的些許米糧和硬餅,就著一口口架在火堆上的鐵鍋,開始做飯。
做的是最能避免油脂浪費、也能最大限度填充肚子的玩意兒――
一鍋鍋糊糊狀的燉肉粥,肉少得可憐,主要是水和看不出原形的谷物。
艦隊里那個負責管賬的佛郎機文書官,趁著眾人忙碌做飯的間隙,捧著一本被海水浸得皺巴巴的賬冊,湊到迭戈身邊,嘰里咕嚕用葡語語速極快地匯報了一大通,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寫滿了沉痛。
迭戈聽著,臉色越來越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