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l看他們走得恁急,連賬都不結,只好撇撇嘴,一臉肉疼地掏出自己那點積蓄,付了兩桌的賬,示意小伙計們趕緊跟上。
一行人扶著還有些腿軟的迭戈?門德斯,在本地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中,離開了喧囂油膩的“四海春”,融入了外城午后潮濕冷峭的街道。
冷風一吹,迭戈打了個激靈,酒意又散去幾分。
兩街之隔,一家門面不起眼的“聽雨軒”茶室。
環境比“四海春”清雅得多,也冷清得多。
掌柜的見一群穿著混雜、還架著個紅毛番鬼的人進來,眼皮都沒抬一下――
外城三教九流,見怪不怪。只要給錢,就是客。
“樓上,雅間,清凈點的,醒醒酒。”
李知涯說著沖身后使眼色。
張靜l掏出一錠碎銀拍在柜臺,臉色發青,嘴唇抿得緊緊的,活像有人欠了她八百貫沒還。
掌柜的拿起銀兩掂了掂,臉上終于有了點活氣:“軍爺樓上請,最里頭‘竹韻’間,安靜!”
“竹韻”間確實安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市井喧囂,像是隔著一層水。
竹簾半卷,光線晦暗。
眾人或坐或站,擠在狹小的空間里。
小伙計們自覺地守在門外。
張靜l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臉色依舊難看,像塊凍硬了的青石板。
李知涯示意常寧子給迭戈倒了杯濃茶。
熱茶下肚,迭戈的眼神終于徹底清明了,帶著一絲警惕和茫然,看著眼前這群大明人。
“迭戈兄弟,酒醒得差不多了吧?”
李知涯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剛才在酒館人多眼雜,有些話,不方便說透。現在,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我的計劃很簡單。摸清佘山里面那個真正藏著凈石的大倉位置!然后,趁月黑風高……”
他做了個“拿”的手勢,“給它洗了!干干凈凈!”
“洗了?”迭戈重復了一遍,漢語詞匯量顯然不夠豐富。
“就是搬空!”李知涯斬釘截鐵,“一粒凈石渣子都不給他們留!得手之后,趁夜裝船!你的船!‘康乃馨號’!趁著夜色,順江出海!從此……”
他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擁抱自由的動作,“鳥上青天、魚入大海,再不受羈絆了!
你們,帶著凈石,想去哪發財就去哪發財!
我們,也帶著我們那份,遠走高飛!
兩全其美!”
李知涯講得慷慨激昂,仿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迭戈聽著,臉上的茫然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巨大荒謬感沖擊后的表情。
他綠眼睛瞪得溜圓,指著自己的鼻子,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一字一頓地問:“泥的意思是……讓窩們,佛郎機王國的船隊……扮海盜?”
他似乎覺得這還不夠表達他的震驚,又用力強調:“然后,泥們大明人,倒撇得干干凈凈!官府查起來,肯定找船!黑鍋全丟給我們背!窩們就成真海盜了!”
迭戈酒一醒,邏輯果然清晰起來。
李知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暗罵:這紅毛鬼反應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