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懷堂的物什,沒幾樣是李知涯幾人能叫上名字的。
耿異挨著李知涯坐下,屁股剛沾上那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紫檀木椅面,眼睛就黏在了兩人中間那張小幾上。
幾上擺著個玩意兒:拳頭大小,白瓷胎,通體鏤空雕著纏枝蓮紋,里面還套著個能轉動的內膽,精巧絕倫。
大個子手指頭癢,忍不住就伸過去想摸摸那冰涼滑膩的瓷面。
李知涯眼疾手快,不動聲色地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拍,聲音壓得極低:“管住手!這玩意兒,瞧著就金貴,弄壞了,把你我賣了都賠不起!”
耿異一縮脖子,訕訕收回手,嘀咕:“就……就看看……”
話音還沒落。
斜對面。
“啪嚓!”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像根針扎破了澄懷堂里靜謐的空氣。
常寧子大概是想換個姿勢,寬大的道袍袖口鬼使神差地往旁邊小幾角上一蹭。
一個蹲踞在幾角、憨態可掬的紫砂小貔貅,應聲落地,摔成了三瓣!
野道士臉都白了,小胡子一抖。
一個穿著靛藍布衣、手腳麻利的低級仆役,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悄無聲息地快步上前。手里拎著個小簸箕和小笤帚。
他利索地把碎片掃進簸箕,臉上居然還帶著點溫和的笑,對著僵住的常寧子,用帶著明顯松江腔調的官話寬慰道:“先生勿要介懷,小物事,兩三百文罷了。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說完,捧著簸箕,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常寧子瞪著那仆役消失的門口,又看看自己闖禍的袖子。
最后扭過頭,沖著李知涯和耿異,眼睛瞪得溜圓,悄悄豎起兩根手指頭,無聲地比劃著口型:“兩……百……文!”
夠咱們四個兩天伙食了!
李知涯嘴角抽搐了一下。
耿異咽了口唾沫。
曾全維眼皮都沒抬,只從鼻子里哼出一絲幾不可聞的氣流。
等。
茶是好茶。
碧螺春?龍井?還是什么貢品?
李知涯不懂。只覺得入口清香回甘,比他喝過的任何樹葉子泡的水都強百倍。
一盞。兩盞。三盞。
仆役添水的動作精準得像鐘表。
澄懷堂里靜得只剩下瓷器輕碰的脆響,還有……肚子里茶水晃蕩的聲音。
李知涯又一次掏出懷里那塊周易免費送的的黃銅懷表。啪嗒一聲掀開蓋。
指針明晃晃地指著:十一點半。午時兩刻。
半個時辰了!
屁股底下的紫檀木椅再名貴,坐久了也硌得慌。
腰背發僵。關鍵是……膀胱告急!
低血糖也開始鬧騰,肚子里那點稀粥面餅早被幾大壺好茶沖得無影無蹤。
李知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蹭蹭往上冒的火氣。
抬眼看向門口侍立著的、那個引他們進來的蒼頭。
臉上擠出點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和:“這位管事哥兒,敢問貴府徐公……更衣還需多久?李某等人軍務在身,不敢久耽啊。”
蒼頭臉上那標準化的、仿佛焊上去的笑容紋絲不動,腰彎得更謙恭了些:“李把總恕罪,實在對不住。
老爺許是臨時有些緊要的私事絆住了手腳。
快了,快了,應該馬上就好!
您幾位再潤潤嗓子?”
說著眼神就往那空了大半的茶壺上瞟。
潤嗓子?
再潤就得尿褲子了!
李知涯心里罵娘。正要再催。
門口光影一晃。
一個極其龐大的身影,像堵移動的肉山,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那人剛走到門口,還不忘側身,隨手把一塊剛擦過嘴的、帶著油漬的細棉巾子,丟給旁邊亦步亦趨跟著的俏麗婢子。
另一只手,還漫不經心地拎了拎腰間的玉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