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浮動著上等沉水香的清雅氣息。
徐銳藩正斜倚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嵌螺鈿暖榻上,閉目養神。
他年近五旬,身軀頗為胖碩,裹在一身暗紫色云錦直裰里,像一座移動的小山。
一張臉保養得極好,白皙紅潤,但細看之下,眼角眉梢已爬上細密的皺紋。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
此刻雖閉著,但偶爾睜開一線,精光四射,銳利得能穿透人心。
像某種跋扈氣焰被強行塞進了一副溫潤如玉的皮囊里,透著一股子深藏不露的狠勁兒與算計。
一個心腹長隨垂手侍立一旁,大氣不敢出。
蒼頭躬身進來,腳步放得極輕,像踩在棉花上。
低聲將外廳來客的身份、形貌、語,一五一十,滴水不漏地稟報上去。
“南洋兵馬司……李把總?”徐銳藩眼睛依舊閉著,手指卻在暖榻光滑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篤的輕響。
“回老爺,是這么說的。腰牌看著是真的,火銃也是軍中的家伙。”蒼頭補充道。
“南洋兵馬司……”
徐銳藩重復了一遍,嘴角似乎向上扯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諷――
“朝廷……倒是一直惦記著南洋那塊爛攤子。
三寶太監的舊夢,還沒醒透呢。”
他緩緩睜開眼。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此刻帶著幾分玩味,幾分審視。
“十幾年來,這‘南洋兵馬司’的牌子,在兵部庫房里怕是都落了幾層灰吧?一個空頭衙門,比雞肋還不如。”
他慢悠悠地說著,像在品評一件無關緊要的古董。
“突然冒出個‘把總’?還帶著人,跑到我佘山腳下拜碼頭?”
徐銳藩的手指停止了敲擊。
“騙子?”他自問自答,搖了搖頭,“騙到我徐家頭上,用這么個沒人要的雞肋衙門當幌子?那這騙子,不是蠢到家,就是膽大包天到了極致。”
他沉吟片刻。眼底的精光流轉,瞬間權衡了利弊。
“若是真的……倒也有趣。
十幾年的冷灶,忽然有人去燒了?
朝廷這步棋,下得有點意思。
若是假的……”
他鼻腔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那哼聲里蘊含的東西,讓旁邊的長隨和蒼頭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罷了。”徐銳藩揮了揮手,像拂去一粒塵埃,“不管是真是假,遠來是客。人家打著官身名號登門,禮數不可廢。見見吧。”
他撐著胖碩的身體,從暖榻上坐直。
錦袍上的褶皺瞬間被撐開,顯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引他們到‘澄懷堂’稍坐。告訴李把總,老夫更衣便到。”
蒼頭如蒙大赦,躬身應道:“是,老爺!”倒退著快步出去安排。
暖閣里,沉水香依舊裊裊。
徐銳藩望著門口,眼中精光閃爍,像一頭嗅到了陌生氣味的猛虎。
蒼頭倒退著出去安排。
那頭李知涯四人被另一個仆役引著,穿過幾重雕花月洞門,來到一處偏廳。
匾額上書三個泥金大字:澄懷堂。
一進門,除了曾全維還繃著張老錦衣衛的撲克臉,其余三人――
李知涯、耿異、常寧子都忍不住眼皮子一跳。
奢華。
不是金碧輝煌那種暴發戶式的俗艷,是沉淀下來的、浸到骨頭縫里的豪奢。
紫檀木的桌椅泛著幽暗的光,摸上去溫潤如玉。
墻上掛的畫兒,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墨色氤氳里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貴氣。
博古架上擺的玩意兒,奇形怪狀,玉的、瓷的、青銅的,在透過高麗紙窗欞的柔和光線下,流轉著內斂的光華。
沒幾樣是他們能叫上名字的。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