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微微起伏,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
他眼神掃過前面耿異那高大的背影,那家伙正被衛兵半推半搡地催著往里走。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邪火,混雜著對這操蛋世道的嘲弄,直沖腦門。
“嫖娼!”
兩個字,斬釘截鐵,聲音洪亮,比剛才耿異那一聲還要干脆利落,帶著一種豁出去的、近乎悲壯的豪邁。
像是在宣布一項神圣使命!
桌后頭,瞬間死寂。
連旁邊幾個原本在低聲說笑的衛兵都猛地剎住了話頭,齊刷刷扭過頭來,眼神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李知涯身上。
油燈的光暈在窗口內晃動。
李知涯能清晰地聽到文吏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像破風箱被猛地拉動。
接著,是椅子腿在地上拖拽的刺耳摩擦聲――
文吏驚地站了起來,一張臉猛地湊近。
那是一張典型的、被案牘勞形和夜班熬干了精氣的臉。
蠟黃,浮腫,眼袋烏青,像兩顆熟透的李子掛在臉上。
此刻,這張臉上所有的慵懶、刻薄、不耐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活見鬼般的震驚!
眼珠子瞪得溜圓,幾乎要從眼眶里掉出來,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瞪著李知涯。
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像是被噎住了。
那眼神復雜極了:有震驚,有鄙夷,有“又一個不知死活的蠢貨”的了然,甚至還有一絲……
因為被接連兩次粗暴地沖擊了職業認知而產生的茫然和憤怒?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息。連蚊子都忘了嗡嗡。
終于,那張臉的主人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點顫抖,幾乎是吼出來的:“準、備、干、多、久?!”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充滿了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種“我看你還能說出什么花樣來”的挑釁。
李知涯感覺自己成了全場的焦點。
城門洞里昏暗的光線,衛兵們戲謔的目光,還有桌后頭那雙燃燒著復雜火焰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被這目光激得更加亢奮。
這是一種奇特的宣泄,一種用最不堪的方式撕開所有偽裝的快感。
他一拍胸脯,昂首挺胸,模仿著耿異那豪氣干云的姿態,聲音洪亮得能震落墻灰:“那當然是……”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享受著那文吏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能干多久就干多久!”
“說――正――經――的――!”
文吏的咆哮聲在城門洞里回蕩,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歇斯底里。
他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桌沿,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知涯臉上。
李知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中顯得有些森然。
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帶著一種刻意模仿耿異的、氣死人不償命的耿直腔調:“怎么著也得一個晚上吧!”
“噗嗤……”
“哈哈哈……”
這次,連幾個憋笑憋得臉通紅的衛兵也徹底忍不住了,爆發出哄堂大笑。
有人甚至笑得直拍大腿。
桌后頭那張蠟黃的臉,瞬間由震驚的煞白轉為豬肝般的紫紅。
他猛地縮回頭,胸膛劇烈起伏,像拉破的風箱。
他死死盯著眼前的登記簿,握著筆的手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