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但此刻,他需要這聲吶喊,需要這個目標,哪怕只是虛張聲勢。
雖說規定是戌時五刻關城門,但由于近些年沒有戰事,實際操作起來,內城門經常比外城門關得要晚一些。
李知涯和常寧子緊趕慢趕,總算在最后關頭擠進了排隊的人流尾巴。
隊伍像條半死不活的蚯蚓,在昏黃的燈籠光里緩慢蠕動。
前面隔著幾個人,杵著個熟悉的大高個背影,像半截鐵塔。
耿異!
這家伙正把一張皺巴巴的戶帖遞給負責登記人員出入的文吏。
“……家住哪里,干什么營生啊?”
桌子后頭傳來文吏那半死不活、帶著濃厚鼻音的問話,像剛被人從熱被窩里薅出來。
耿異撓了撓頭,聲音洪亮,透著股憨直的勁兒:“家……暫時住客棧里頭。干……撂地賣藝。”
桌后頭沉默了一瞬,接著是筆尖劃在粗糙紙上的聲響。那聲音帶著點刻薄的意味。
文吏的聲音再次響起,慢悠悠地,像是在宣判:“無地為流,無房為氓……”
筆尖重重一頓,兩個字清晰地傳出來:“流――氓――”
拖長的尾音帶著戲謔。
“進內城干什么呀?”文吏的聲音里多了點看好戲的促狹。
耿異脖子一梗,回答得理直氣壯,字字清晰:“嫖娼!”
“咳咳咳……”
桌后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像是被口水嗆著了。
好不容易平息,那聲音帶著點氣急敗壞和難以置信:“確實……像是流氓干的事……這件事你打算干多久啊?”
問話明顯拐了個彎,透著一股子別扭勁兒。
耿異挺起胸膛,豪氣干云:“那肯定是……能干多久就干多久!”
“跟你說正經的呢!”文吏的聲音拔高了。
“那怎么著也得一個晚上吧。”耿異答得理所當然。
這話像顆石子砸進死水潭。
守門的衛兵們繃不住了,噗嗤噗嗤的笑聲此起彼伏,在寂靜的城門洞旁格外刺耳。
桌后頭,那文吏的臉估計都綠了。
李知涯和常寧子隔得遠都能想象出那張因為嫉妒和腎虛而扭曲的臉。
果然,只聽得“嘎吱”一聲,像是毛筆桿子要被攥斷了。
“行!”那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惡狠狠的。
接著是筆尖刮擦紙面的聲音,力道之大,仿佛要把紙戳穿。
“至少一晚”――四個字被寫得力透紙背。
戶帖像塊破抹布一樣被甩了出來,差點砸耿異臉上。
文吏的聲音帶著無處發泄的怨毒:“下一個!快點!”
隊伍往前挪動。
又過了兩三個蔫頭耷腦、進城投親或者趕早市的小販,總算輪到了李知涯。
他深吸一口氣,把那份同樣皺巴巴、帶著運河潮氣和義莊霉味的戶帖遞給那個瘦瘦小小的、坐在油燈昏暗光芒下、散發著煩躁氣息的小吏。
“家住哪里,做何營生?”聲音疲憊又機械。
“城西義莊。”李知涯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兩個字,“無業。”
“義莊?”桌后頭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帶著點鄙夷的“嘖”。
又是一個無根浮萍。
“進內城做什么勾當?”
文吏的語調平板,但“勾當”二字咬得有點重,帶著預設的惡意。
李知涯喉結滾動了一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