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去運河碼頭――”
朱伯淙依舊沒抬頭,指尖劃過名冊上一處標記:“‘尋經者’在山陽必有眼線。查近日異常,尤其是圍繞業石。雞鳴狗盜之輩亦不可放過。凡有可疑接觸、傳遞,務必深挖。”
“遵命!”二人抱拳領命,皂靴踏地無聲,轉瞬便融入府衙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
晨霧朦朧,天光未透,運河碼頭已是一片喧囂地獄。
漕船巨大的黑影在灰白色的濃霧中蠕動,像擱淺的鋼鐵巨獸。
蒸汽閥門的尖銳嘶鳴、力工號子的低沉吼叫、鐵鏈摩擦的刺耳刮擦,混雜著煤灰、汗臭和河水特有的腥腐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活物身上。
腳下的石板永遠濕漉漉、滑膩膩,沾滿了煤渣、油污和說不清的穢物。
燕宣禮和崔卓華沒費周折。
北鎮撫司百戶的鎏金腰牌一亮,當值的運軍把總――
一個滿臉橫肉、眼袋浮腫的老兵痞子――立刻矮了半截,臉上的諂笑比哭還難看。
“二位……二位上差!”
把總搓著手,哈著腰,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崔卓華臉上:“碼頭……嗨,魚龍混雜!
是有那么些不開眼的小崽子,專揀些裝卸時崩落的、不值錢的業石碎渣子下手!
指甲蓋大小,黑不溜秋,能值幾個大子兒?
抓吧,費那牛勁!還不夠弟兄們跑腿錢!
上頭……上頭都懂,統算進‘自然損耗’里。
水過地皮濕嘛……”
“損耗?”崔卓華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鐵笛冰涼的孔洞,“朝廷的命脈礦石,就這么‘損耗’了?都是些什么貨色?”
“就一群沒毛的野小子!跟泥鰍似的,滑不留手!”
把總趕緊指天發誓,恨不得把責任推給河里的王八:“爹娘死絕,或是漕上撈上來的‘水飄兒’(溺嬰),抱成團混口吃的……”
話音未落,濃霧深處,幾道瘦小的影子幽靈般閃現。
他們穿著打滿補丁、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襖,臉上糊著煤灰,在堆積如山的貨箱縫隙間靈活穿梭。
假裝追逐打鬧,眼珠子卻像鉤子一樣,死死釘在裝卸工腳下偶爾滾落的、不起眼的小石子上。
“……大姐頭去鬼市都三天了!屁信兒沒有!”
一個瘦得像麻桿、頂著亂雞窩頭的少年壓低嗓子抱怨,聲音帶著焦躁,“該不會……卷了錢,自個兒去快活了吧?”
“放你娘的羅圈屁!”
另一個少年立刻梗著脖子反駁,但底氣明顯不足:“大姐……大姐講義氣!說好帶咱們去萬盞軒見世面,吃香的喝辣的,就一定會!”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已經聞到了萬盞軒飄來的肉香。
燕宣禮和崔卓華交換了一個眼神。
成了!
“大姐”?賊首!這稱呼透著江湖氣,絕非普通小賊。
線人?極有可能!
抓個現行,撬開嘴,順藤摸瓜!
兩人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默契地左右一分。
燕宣禮魁梧的身軀借著巨大貨箱的陰影潛行,像一團移動的礁石。
崔卓華則更顯鬼魅,貼著潮濕冰冷的墻壁,鐵笛無聲地滑入手中。
目標,那群懵然不知的小鬼。
二人手指均穩穩扣住了腰后手銃的握把,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掌控的錯覺。
就在燕宣禮的大手即將從霧中探出,抓向瘦麻桿少年后頸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