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司經歷搓著手,站在一旁,額頭冒汗,誠惶誠恐:“侯爺恕罪,恕罪!實在不知您夤夜駕臨,倉促之間,只……只有這些粗陋之物……”
朱伯淙眼皮都沒抬,用筷子搛起一根蘿卜干,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小口,就著稀粥咽下。動作斯文,儀態無可挑剔,仿佛在享用宮廷御膳。
“無妨。”他聲音清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本侯奉旨查案,非為口腹之欲。卷宗何在?”
經歷如蒙大赦,趕緊捧上一摞厚厚的冊子――
“都在此了,侯爺!登記在冊的漕幫大小頭目、船主、力工名冊,還有從漕運總督府那里謄抄的近半年漕運記錄、征收賬目……”
朱伯淙點點頭,放下筷子,拿起最上面一本名冊,借著昏黃的燈光翻閱起來。
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看得極快,眼神銳利如鷹隼,一行行名字和備注信息飛快掃過。
經歷和幾個值夜的衙役大氣不敢出,垂手侍立。堂外傳來更夫單調的梆子聲。
“……聽說沒?前兩天愿花倉鬧賊了!”一個年輕衙役實在憋得慌,壓著嗓子跟旁邊的同僚嘀咕。
“噓!找死啊!侯爺在呢!”年長的衙役趕緊捅他。
“怕啥,侯爺看卷宗呢……聽說動靜不小,守倉人都受傷了!臉都給火銃打爛了……”
“火銃?真的假的?誰這么大膽子,偷啥了?”
“誰知道呢……說是丟了些廢品凈石?還是庫房舊鎖被炸了?邪乎得很……”
聲音雖低,但在落針可聞的后堂,清晰得如同在耳邊說話。
朱伯淙翻動卷宗的手指,微微一頓。他并未抬頭,依舊保持著閱讀的姿態,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瞬間掠過一道寒光。
愿花倉?儲備“凈石”的重地?進賊?守衛受傷?炸鎖?
幾個關鍵詞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他腦中激起漣漪。這絕非尋常盜案。手法……有些熟悉。
他輕輕合上手中的名冊,動作依舊優雅。
“經歷大人,”朱伯淙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讓經歷心頭一跳,“關于貴府愿花倉遇襲一案,煩請將詳細案卷、當值守衛名錄、失竊物品清單,即刻調來。”
他頓了頓,指尖在桌案上輕輕一點,發出篤的一聲輕響:“還有,所有涉及此案的人證、疑犯,暫勿處置,原地拘押,聽候本侯問詢。”
經歷一激靈,冷汗瞬間浸透后背:“是、是!下官這就去辦,這就去辦!”他連滾爬爬地沖出去調卷宗。
朱伯淙重新夾起那根沒吃完的蘿卜干,若有所思地端詳著。
油燈昏黃的光在他俊美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狩獵前的、冰冷的銳利。
“山陽……”
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非是笑意,而是冰冷的興味:“‘尋經者’……看來不止在漕幫有線人。這池水,比預想的更渾。”
夜風穿堂而過,帶來運河上隱約的汽笛嘶鳴。
淮安府署的燈火,注定一夜長明。
油燈如豆,在穿堂風中搖曳,將經歷司經歷那張惶恐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抱來的愿花倉案卷在朱伯淙面前堆成了小山。
朱伯淙端坐如山。紅色飛魚服襯得他面如冠玉,一絲不茍。
那碟黑黢黢的蘿卜干已被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條,粗瓷碗里的稀粥也見了底,仿佛真是什么珍饈美味。
他修長的手指翻動著漕幫名冊,速度極快,眼神銳利如刀,一行行潦草的名字和籍貫信息在他腦中迅速歸類、串聯。
“燕宣禮,崔卓華。”聲音不高,清冷如冰珠落玉盤。
“屬下在!”兩道身影應聲從堂柱的陰影里踏出。
左邊一人,身量長大,筋肉虬結,古銅色的皮膚油亮,活脫脫一條離了水的滄浪蛟(燕宣禮),腰間挎著柄帶鞘分水刺。
右邊一人,身形精悍如獵豹,面容冷峻,腰間斜插一支烏沉沉、開了音孔的鐵笛(崔卓華)。
“即刻去運河碼頭――”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