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特么才給我少廢話!”李知涯越說越激動:“你除了會克扣工錢,會罵娘,會拿工期壓死人,你還會干什么?
鐵打的機器都能報廢,我們人不會報廢?”
所有人都瞬間一驚,隨后卻是更快的、更深的麻木和退縮。
而王疤瘌顯然沒料到一個平日里沉默寡、干活還算賣力的小透明敢當眾頂撞自己。
他氣得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黑,臉上的疤瘌都猙獰地扭動起來。
“反了!反了天了!”他指著李知涯的鼻子,手指都在哆嗦,“你……好!敢跟老子叫板?行!有種!”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李知涯所在的整個班組,嘴角咧出一個殘忍的弧度:“你們這一組,所有人,這個月夜班補貼,全、部、劃、掉!
一個子兒都別想拿!
要怪,就怪你們組出了這個攪屎棍!”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確保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就是不守規矩的下場!
誰再敢鬧,明個就不用來了。
咱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你們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空氣瞬間凝固了。
李知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他看到了王疤瘌眼中赤裸裸的報復和分化。也看到了周圍工友們投來的復雜目光――
有憤怒,但更多的是怨懟、恐懼,甚至……一絲埋怨,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一個平時還算說得上話的年輕工友,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深深地低下頭,肩膀垮了下去。
另一個老油條則冷笑一聲,嘀咕道:“逞什么能啊……這下好了,大家跟著倒霉。”
角落里,一個瘦小的男子無聲地啜泣起來,他妻女病了,全靠夜班補貼湊齊抓藥的錢。
集體的繩索瞬間勒緊了李知涯的喉嚨。
王疤瘌這招太毒了,他成功地把李知涯推到了所有工友的對立面。
反抗的成本,被分攤到了每一個人頭上,而出頭者反倒成了眾矢之的。
李知涯張了張嘴,想辯解,想告訴他們是王疤瘌克扣在先,是機器隱患沒人管。
但看著那些或麻木、或怨憤、或絕望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化作一口帶著鐵銹味的腥甜。
他明白了,在這里,道理和正義,遠沒有餓肚子和失去飯碗的威脅來得實在。
“都愣著干什么,到夜宵時辰啦?干活!”
王疤瘌的咆哮再次響起,帶著勝利者的得意。
李知涯默默轉回身,用盡全身力氣撬開卡死的活字,手指被鋒利的鉛字邊緣劃破,滲出血珠。
組長擰著眉不耐煩地呵斥:“把血給我擦干凈了,一會兒別弄到紙上!”
李知涯從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條裹住受傷的指頭,像一具行尸走肉,重復著加料、轉動搖桿、拿取成品的動作。
工棚里只剩下機器的嘈雜和更加壓抑的沉默。
憤怒的火苗被冰冷的現實澆熄,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獨感。
黎明時分。
當象征著下工的、更加凄厲刺耳的銅哨聲再次劃破鉛灰色的晨空時。
疲憊不堪、半死不活的夜班人群涌出工坊大門,剛好跟半活不死的白班人打個照面。
李知涯隨人流移動。
但沒人看他,也沒人跟他說話,無形的隔閡已經豎起。
偶爾倒也能聽見別人小聲的議論。
“聽說沒?丙棚有個姓李的,昨兒個跟王閻王頂牛,害得全組夜班補貼都泡湯了!真他媽是個喪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