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營一角,篝火噼啪作響。
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這邊,就著木盆里的水,用力搓洗著臉頰和手臂上的泥垢。
他穿著合身的皮甲,身形比離開紅薯地時似乎結實了不少,原本帶著少年稚氣的肩膀,也隱約有了硬朗的輪廓。
裴景之放輕腳步走過去。
許是聽到了動靜,那身影猛地轉過身,濕漉漉的臉上還掛著水珠,不是裴熠又是誰?
他看到裴景之,眼睛瞬間亮得驚人,如同撒了一把碎星,驚喜地喊道:“小叔!”
他幾步躥到裴景之面前,也顧不上擦干臉上的水,仰著頭,急切地上下打量著裴景之:“小叔你總算來了!路上沒遇到危險吧?這邊前幾天打得可兇了!”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裴景之看著他被曬黑了些許的臉龐,以及那雙雖然疲憊卻充滿銳氣的眼睛,心中微微觸動。
月余不見,這小子身上的紈绔之氣褪去了大半,多了幾分軍旅磨礪出的沉穩與鋒芒。
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裴熠臉頰上未干的水跡,動作是難得的溫和:“我沒事。你呢?跟著斥候營,可還適應?”
“適應!”裴熠挺起胸膛,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急于證明自己的驕傲,“我還親手射傷了一個渠提的探馬呢!就是……就是騎術還得再練練,追不上那些蠻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情,一把抓住裴景之的胳膊,連珠炮似的問道:
“小叔,蘇先生呢?她還好嗎?莊子那邊沒事吧?紅薯種得怎么樣了?我聽說靈廣郡瘟疫解了,是不是蘇先生給的方子起作用了?她有沒有……有沒有問起過我?”
他一口氣問完,眼巴巴地望著裴景之,那急切的模樣,仿佛答案關乎性命。
裴景之看著他這毫不掩飾的惦念,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復雜。
他拍了拍裴熠的肩膀,語氣平穩:“蘇先生很好,莊子無恙,紅薯長勢喜人。靈廣郡之事,確有她的功勞。”
他頓了頓,看著裴熠瞬間亮起來的眼睛,補充道,“她還托我向你帶話,問你一切可好,囑咐你……注意安全,好好歷練。”
后面兩句,是他自己加的。但他覺得,蘇安若是在此,大抵也會這么說。
果然,裴熠一聽,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大,幾乎要咧到耳根,連日奔波的疲憊仿佛都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粹的歡喜。
“真的?蘇先生真的問我了?還讓我注意安全!”
他用力握了握拳,像是獲得了莫大的鼓舞,“小叔你告訴蘇先生,我很好!等我立了功,就回去看她!跟她學畫畫!”
看著侄兒因為這簡單的幾句話而重新煥發活力的樣子,裴景之的目光越過他,投向南方莊子所在的方向,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在打谷場上從容指揮、在書房里獻上圖紙、在月夜下憂心親人的女子身影。
蘇安。
這個名字,如今不僅代表著糧草和奇思妙想,更似乎在不經意間,牽動著越來越多人的心緒。
那個遠在后方莊子的女子,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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