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回波”的發現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在剛剛為暫時擊退“歸一者”而稍感喘息的地球指揮中心,激起了更深的波瀾。
    陳浩的團隊立刻投入到對這微弱信號的回溯分析中。這不是簡單的工作——“回波”并非實體信號,而是“孤星啟明”信號在跨維度投射時,與宇宙背景中某個早已存在的“信息結構”發生極其輕微的共振后,產生的“干涉余韻”。就像用特定頻率的音叉敲擊,無意間讓遠處另一把同頻率但蒙塵已久的音叉發出了微鳴。
    “信號特征極度衰變,時間尺度至少是萬年以上。”陳浩在技術簡報會上展示著復雜的多維頻譜圖,“而且它明顯經過多次加密和‘沉眠’處理。那7.3%的相似度,指向的是‘鹓鶵’晶體中記載的一種極端情況下的‘觀測員緊急狀態協議’——用于在自身即將被毀滅或永久封印前,向可能存在的同伴或‘巡天閣’核心檔案庫,發送最后的信息膠囊。”
    “也就是說,”蘇晴接過話頭,眼神凝重,“在很久以前,就在我們發射信號的方向上,可能有一位‘鹓鶵’的同類,遭遇了滅頂之災。它在最后時刻發出了這份‘求救’或‘警告’,但信息未能送達,而是以某種方式‘淤塞’在了那片宇宙空間的信息背景里,直到我們的信號無意中‘擦’到了它。”
    林楓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一個古老觀測員的最后遺……這信息價值巨大,風險也巨大。
    “能解析內容嗎?”林楓問。
    “極難。”陳浩坦,“信號本身殘缺,加密方式古老,而且似乎被某種強大的‘靜默力場’干擾過。強行破譯需要消耗‘界域殿’大量算力,并且可能產生明顯的能量波動和信息外泄——這可能會被‘巡夜者’和剛剛退卻的‘歸一者’察覺到。”
    會議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解析,可能獲得珍貴情報,也可能暴露自身,引來新的關注甚至危險。不解析,這個可能關乎遠古秘辛和潛在盟友下落的線索,就將永遠沉沒。
    “解析。”林楓做出了決斷,“但必須做到絕對隱蔽。陳浩,設計一套‘分步漸進式偽裝破譯方案’。我們不以強力沖擊,而是用極低功率、多頻段試探的方式,模擬宇宙自然信息漲落,一點點‘浸潤’和‘喚醒’那段沉睡的信號。同時,‘鏡花園計劃’啟動b7預案——在解析期間,在地球同步軌道組織一場大規模‘跨文明藝術節’的全息投影展示,用絢爛但低信息密度的光影表演,掩蓋可能的信息泄露。”
    “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陳浩計算著,“以最謹慎的速度,完全解析可能需要三個月到半年。”
    “我們有時間。”林楓看向窗外的星空,“‘歸一者’暫時退卻,‘巡夜者’在觀察。我們需要在這段相對平靜的窗口期,盡可能多地獲取信息,理解我們究竟身處一個怎樣的棋局中。”
    “遠古回音”解析計劃在絕對保密中啟動。它被命名為“諦聽”項目。
    陳浩團隊在距離地球數百萬公里的一處拉格朗日點,秘密部署了一個由數千個超微型探測器組成的“分布式浸入式陣列”。這些探測器本身幾乎不產生能量,它們像宇宙塵埃一樣漂浮,只負責極其微弱地“感受”和“引導”那片特定空間的信息背景擾動。所有初步采集的數據,通過量子加密中繼,傳回位于月球背面的“諦聽”主處理中心——一個新建的、完全與地球網絡物理隔離的地下設施。
    與此同時,地球同步軌道上的“宇宙藝術節”盛大開幕。全球最頂尖的數字藝術家、音樂家、光影工程師聯手,利用數以萬計的微型衛星和空間反射鏡,在太空中編織出一場持續數月、變幻無窮的視覺與聲波盛宴。這些表演美輪美奐,蘊含著人類豐富的情感與想象,但經過精心設計,其信息結構松散而詩意,對高維觀察者而,就像觀看一場絢麗但難以解讀的夢境。
    “巡夜者”的網絡明顯被這場藝術盛典吸引了注意力,大量監測資源被調配來記錄這些“低威脅高復雜度”的文明活動。“歸一者”那邊則相對沉寂,但仍能探測到其遙遠的掃描偶爾掠過這片空域。
    在這一切的掩護下,“諦聽”項目像最耐心的考古學家,用最精細的刷子,一點一點拂去古老信號上的塵埃。
    第一個月,項目確認了信號的“身份標簽”——它確實源自“巡天閣”體系,發射者代號“鸑鷟”,與“鹓鶵”同屬“五鳳”觀測序列,負責臨近星區的監控。
    第二個月,破譯了信號框架中關于“時間戳”和“事件優先級”的部分——信號發送于標準宇宙歷約八千九百年前(換算成地球時間),事件優先級標記為“淵滅級”,這是“巡天閣”內部僅次于“搖籃崩解”的最高危機等級。
    第三個月,開始觸及核心內容碎片。破譯出的信息斷斷續續,充滿了強烈的緊迫感和……困惑:
    “……異常并非‘歸墟’……重復,并非標準模因污染……檢測到‘締造者’遺產核心區‘靜默回廊’發生未知激活……有‘非協議’實體正在嘗試……接入‘源協議’底層……”
    “……‘巡夜者’序列第七組觀測數據異常……其反饋邏輯出現‘自我指涉’和‘目的偏移’……警告可能已被忽視或……壓制……”
    “……嘗試向‘中央檔案庫’及臨近‘五鳳’序列同伴發送警報……遭遇強信息靜默力場干擾……信號衰減……定位自身坐標……”
    “……如任何同伴收到此信息……警惕‘巡夜者’序列的‘觀測偏移’……調查‘靜默回廊’異常……‘締造者’的沉睡可能并非……自愿……”
    信息在此處變得極度混亂,最后只剩下不斷重復的加密坐標數據和一句破碎的警告:
    “……它們……在利用‘篩選’……收割……”
    “諦聽”項目核心破譯室中,林楓、蘇晴、陳浩等人看著屏幕上逐漸拼接起來的破碎信息,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
    “‘締造者’遺產核心區……‘靜默回廊’……‘非協議實體’試圖接入‘源協議’……”陳浩的聲音干澀,“這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嘗試黑進‘篩選協議’甚至‘締造者’留下的核心系統。”
    “‘巡夜者’序列的數據異常和‘觀測偏移’……”蘇晴秀眉緊蹙,“這和‘鹓鶵’影像中它與暗影存在的爭執,以及它對‘歸墟異動’上報被漠視的憤怒,完全吻合!‘鸑鷟’在八千九百年前就發現了‘巡夜者’可能出了問題!”
    “‘它們……在利用‘篩選’……收割’。”林楓重復著這句最令人不-->>安的碎片,“收割什么?文明的成果?發展的潛力?還是……‘變量’本身?”
    一個黑暗的圖景逐漸清晰:所謂的“篩選協議”,其表面目的是“選拔與升華”,但很可能已經被某種隱藏勢力滲透或篡改,變成了某種“收割機制”。而“巡夜者”這個觀察體系中的一部分,可能已經倒向或服務于這個隱藏勢力,故意忽略或壓制像“鸑鷟”、“鹓鶵”這樣發現真相的觀察員。
    “‘鸑鷟’最后的坐標……”林薇調出星圖,將破譯出的坐標數據輸入。星圖放大,坐標指向銀河系中心方向一個極其復雜的多重引力透鏡區域,距離地球約兩萬六千光年。根據“界域殿”數據庫的模糊記載,那片區域在“巡天閣”的古星圖中,被標記為“不可涉足區”之一,別稱——“遺忘回廊”。
    “‘靜默回廊’……‘遺忘回廊’……”林楓若有所思,“‘鸑鷟’提到的異常發生地,很可能就是這里。它想讓我們——或者說,讓收到信息的任何同伴——去那里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