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信訪辦那棟略顯陳舊的灰白色小樓，在清晨的薄霧中透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嚴。林楓提前半小時就到了，他沒有靠近，而是選擇站在馬路對面一個報亭的陰影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車流，行人，小販，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他手里拎著一個不起眼的舊書包，里面裝著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材料——舉報馬處長剩下的照片副本、網絡輿論的打印截圖、甚至還有那支藏著趙鵬囂張錄音的微型錄音筆。這是他的全部籌碼，也是一旦暴露就可能萬劫不復的罪證。

九點整，信訪辦開始有人進出。林楓的心提了起來，緊緊盯著門口。

很快，一個穿著半舊灰色夾克、腋下夾著一份卷起的《商都日報》的中年男人出現了。他看起來四十多歲，面容普通，神色平靜，像個普通的機關職員，站在門口似乎在等人，目光偶爾掃過人群，卻不帶任何焦距。

是他嗎？林楓沒有立刻上前。他觀察著那男人周圍的動靜，確認沒有可疑人員埋伏后，才深吸一口氣，壓了壓帽檐，穿過馬路，徑直朝那人走去。

走到近前，林楓沒有開口，只是平靜地看著對方。

灰夾克男人似乎這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是用拿著報紙的手，極其輕微地朝旁邊一個僻靜的角落示意了一下，然后率先走了過去。

林楓跟上。兩人站在一棵梧桐樹的陰影下，仿佛只是偶然站在一起的陌生人。

“東西。”灰夾克男人目視前方，聲音低得幾乎只有氣流聲，簡意賅。

林楓沒有立刻交出書包，而是反問：“網監的事，能解決？”

“看你帶來的東西，值不值。”男人語氣平淡，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自己的能力。

林楓沉吟了一秒，知道此刻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他拉開書包拉鏈，沒有全部拿出，只是抽出了那幾張馬處長和高爾夫、酒店前臺的照片復印件，遞了過去。

灰夾克男人接過照片，手指飛快地翻動，目光掃過，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林楓捕捉到他眼角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

“還有呢？”男人將照片收起，聲音依舊低沉，“不止這些吧？關于‘美味佳’的？或者…其他的？”

他果然知道更多！他不僅僅是為了馬處長的余料來的！林楓心中一凜。對方的信息源，精準得可怕。

“東西我有。但我要先看到誠意。”林楓堅持道，“我同學的網絡接入和調查，必須立刻停止。這是底線。”

灰夾克男人終于側過頭，第一次正眼看了林楓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看不出絲毫情緒：“年輕人，膽子不小。跟我講條件？”

“公平交易而已。”林楓毫不退縮地迎著他的目光。

男人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毫無征兆地，他抬起手，對著袖口仿佛自自語般低聲說了一句：“三號目標確認。‘網蟲’的事，先緩一緩。”

說完，他放下手，看向林楓：“可以了。二十四小時內，你同學會收到通知，調查解除，網絡恢復。但現在，把剩下的東西給我。”

他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解決了足以讓陳浩崩潰的危機？林楓心中駭然，對方的能力和層級，遠超出他的想象！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信訪辦工作人員！

事已至此，林楓沒有再猶豫，將書包整個遞了過去。男人接過，看都沒看，直接塞進了自己帶著的一個同樣不起眼的黑色公文包里。

“很好。”男人似乎滿意了，準備離開。

“等等！”林楓叫住他，“你是誰？為什么幫我？”

男人腳步停住，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幫你？不，我們只是各取所需。至于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記住，今天你沒來過這里，我也沒見過你。”

說完，他夾緊公文包，快步離開，迅速消失在信訪辦旁邊的小巷里，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

林楓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交易完成了，陳浩的危機似乎解除了，但他卻沒有絲毫輕松感。對方拿走了所有的材料，尤其是關于“美味佳”可能存在的稅務、食品安全等問題的線索（雖然林楓只是根據神秘人暗示做了些猜測性整理），這些東西落在對方手里，會用來做什么？對付趙副總和鄭宏遠？還是另有用途？

那個灰夾克男人，他身上那種冰冷的、程序化的、深不可測的氣息，讓林楓感覺比面對趙鵬的瘋狂和趙副總的陰險更加不適。這更像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權力機器。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剛剛與魔鬼做了一場交易，雖然暫時保住了朋友，卻可能付出了更大的代價。

然而，他剛走出不到兩條街，懷里的bp機就瘋狂地震動起來！是陳浩！

他立刻找了個公用電話回過去。

電話剛接通，就傳來陳浩激動得語無倫次的聲音：“楓哥！神了！太神了！剛才通信局的人又打電話來了！說搞錯了！是系統故障誤判！我的網絡恢復了！調查也取消了！還跟我道歉來著！楓哥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效率竟然這么高！林楓心中更是震驚，那股不安感也愈發強烈。

“解決了就好。沒事了，放心吧。”林楓勉強安撫了陳浩幾句，掛了電話。

事情順利得超乎想象，但這背后代表的能量，讓他不寒而栗。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試圖理清紛亂的思緒。路過一個報攤時，他習慣性地瞥了一眼今天的報紙。

突然，他的目光被《商都日報》頭版下方的一則短訊吸引住了！

——《快訊：市科技局馬某某因嚴重違紀，已被免職并移送司法機關處理》

這么快？！昨天材料才交上去，今天就見報了？！這處理速度，簡直是雷霆萬鈞！

林楓立刻買了一份報紙，仔細閱讀那則短訊。內容很簡短，只說了馬處長涉嫌嚴重違紀，但具體細節一概未提。

是灰夾克男人背后的力量推動的？他們出手如此迅猛，只是為了清算馬處長？還是說…這是在敲山震虎，做給鄭宏遠看？

他隱隱感覺，自己可能無意間卷入了一場遠比趙家更龐大的權力斗爭之中。

就在他盯著報紙出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奧迪a6無聲地滑到他身邊停下。后排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戴著金絲眼鏡、面帶微笑、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的臉。

是鄭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