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僅僅是被動地忍受僵硬和痛苦。他開始主動地“內觀”。
他感知著肌肉纖維最細微的顫抖,用意念去撫平它們。他調控著自己的呼吸,使其綿長到幾乎無法察覺,與畫室的寂靜融為一體。他甚至嘗試著引導血液循環,減緩心跳,讓身體進入一種類似“龜息”的、近乎假死的狀態。
這是一種極其耗費心神的修行。汗水從他的額角滲出,但尚未滑落,就被他控制著毛孔悄然吸收。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但那不再是虛弱的蒼白,而是一種玉石般的、蘊含著巨大內在張力的瑩白。
顧云深畫得很慢,很艱難。
他發現自己無法再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地將自己的理念投射到畫布上。每當他調好一種顏色,準備落筆時,腦海中總會不由自主地閃過蘇喆那雙被晨曦點亮的、充滿復雜情感的眼睛。那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審美核心上,讓他對自己的“純粹”產生了懷疑。
他畫的線條不再肯定,色彩不再決絕。畫布上的形象,雖然依舊保持著外形的相似,但內核卻模糊不清。它既不是他想要的“空白”,也不是蘇喆展現的“復雜”,而是一種猶豫不決的、充滿矛盾感的混合物。
這種掙扎,清晰地反映在了他的畫作上,也反映在了他越來越焦躁的神情和動作中。
蘇喆雖然閉著眼睛(顧云深為了排除干擾,后來要求他閉目),但他通過顧云深的呼吸節奏、腳步的移動、畫筆與調色板接觸時力度的變化,甚至空氣中彌漫的信息素,清晰地“看”到了這位天才畫家的困境。
他知道,顧云深堅固的藝術堡壘,已經從內部開始松動。
當正午的陽光勉強穿透厚重的窗簾,在畫室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時,顧云深再次猛地扔下了畫筆。
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畫板上那幅進展緩慢、連他自己都無法滿意的新作。他的眼神陰沉得可怕,仿佛隨時會爆發。
蘇喆緩緩睜開眼睛,依舊保持著姿勢,沒有動彈。
顧云深的目光從畫布移到他臉上,那目光里沒有了早晨的驚疑,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兇狠。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句話。
蘇喆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他只是輕聲反問,聲音因長時間的靜止而略帶沙啞,卻像一把精準的柳葉刀,剖開了顧云深試圖掩蓋的真相:
“顧先生,您在畫的,究竟是我,還是您自己都無法面對的……恐懼?”
話音落下,顧云深的瞳孔驟然收縮。
畫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仿佛連那些躁動的塵埃,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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