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喆再次用手語回答,動作依舊緩慢,并輔以簡單的指向性手勢。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又指了指陳教授,然后雙手虛按,做了一個代表“傳遞”的動作。
意思是:那不是傳統的曲子,是我感受到的……一些東西,想傳遞給您的。
這個回答,玄而又玄。
陳教授皺起了眉頭。若是往常,有人跟他說這種近乎玄學的話,他只會報以冰冷的沉默和轉身離開。但此刻,他卻沒有動。因為過去近十天里,每天傍晚準時響起的、那單調卻蘊含著奇異穩定力量的“音樂”(如果那能稱為音樂的話),確實在他死水般的內心中,攪動了一些他以為早已死去的東西。
那音樂不像他聽過的任何作品。它沒有旋律,沒有和聲進行,甚至缺乏傳統意義上的美感。但它有一種……“存在”的重量。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在場感”,仿佛在不斷地叩問他內心那片虛無的邊界。
更讓他感到一絲莫名悸動的,是其中偶爾夾雜的、一絲幾乎難以捕捉的“暖意”,那感覺……很像很久以前,某個午后,書房里飄著的茶香,和某人翻閱書頁的沙沙聲……
他甩開這危險的聯想,目光銳利地看向蘇喆:“你聽不見?”他注意到了蘇喆始終依靠讀唇和手語,以及那雙過于平靜、仿佛隔絕了外界喧囂的眼睛。
蘇喆坦然點頭。
陳教授眼中的訝異更深了。一個失聰的人,在彈琴?彈奏著一種他無法用常理解釋,卻能直抵他內心荒蕪之地的“聲音”?
這超出了他哲學思辨的范疇,觸及到了某種更本質的、關于感知與存在的謎題。
他站在門口,沉默了更久。內心的情緒波動依舊劇烈,那“不確定”和“渴望”在激烈交鋒。最終,他什么也沒再說,只是深深地看了蘇喆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然后,緩緩地轉過身,拄著手杖,一步一步,沿著來時的樓梯,下去了。
自始至終,他沒有進門。
但蘇喆站在門口,直到感知不到陳教授的情緒波動和腳步聲震動,才緩緩關上門。
他背靠著門板,閉上眼睛,仔細回味著剛才那短暫卻意義非凡的會面。
陳教授主動上樓,這本身就是一次巨大的突破!是那冰層上,第一道清晰可見的裂痕!
雖然他什么都沒多說,但他來了。他帶著內心的波濤洶涌,親自來確認那持續“干擾”他的源頭。
秦思雨緊張地用手語問:“他說了什么?他生氣了嗎?”
蘇喆搖了搖頭,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記錄“情感和弦”的筆記本空白頁上,寫下了一行字:
“冰,動了。”
他看向窗外,暮色已然四合,城市華燈初上。在這個無聲的世界里,他憑借著一架鋼琴和一種獨特的天賦,成功地讓兩個孤獨的靈魂——一個失聰的天才,一個心如死灰的哲人——進行了一次跨越寂靜的、笨拙卻真實的接觸。
他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陳教授內心的堅冰遠未融化,但那道裂痕,已經足夠讓一絲真正的光亮,滲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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