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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試,如同橫亙在無數秀才面前的一道雄關,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能逾越。取得秀才功名的喜悅迅速沉淀后,蘇喆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杜如晦先生的課程愈發艱深,每日布置的經義解讀、策論習作,都直指鄉試的核心難點,要求他對典籍不僅要爛熟于心,更要能融會貫通,闡發新意。
書房的燈火熄滅得越來越晚,消耗的燈油與墨錠數量明顯增多。蘇喆清瘦的身形似乎更單薄了些,但那雙眼睛卻愈發明亮銳利,如同經過淬煉的寶劍,隱現鋒芒。
他遇到了瓶頸。在策論上,他雖能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提出些獨特觀點,但杜先生一針見血地指出,其文風有時過于“奇崛”,雖能引人注目,卻也易被保守的考官視為“不穩”,尤其在關乎國策的宏大議題上,穩妥扎實往往比出奇冒尖更重要。
“喆兒,鄉試考官多為部院重臣或資深翰林,他們更看重學子是否根基扎實,思路清晰,之有物,而非驚世駭俗之論。”杜先生諄諄告誡,“你之才思,在于將那份‘奇’融入‘正’中,于平穩處見真章,方是正道。”
蘇喆虛心受教。他開始有意識地調整自己的文風,不再刻意追求標新立異,而是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論據的扎實、邏輯的嚴密和語的精準上。他重新精讀《十三經注疏》,反復揣摩歷代狀元、進士的程文,學習其起承轉合、破題立意的精妙之處。這個過程如同將一塊璞玉反復打磨,去其棱角,顯其溫潤內蘊,雖痛苦,卻必要。
就在他潛心砥礪學問之時,府內那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再次涌動。
蘇明遠的母族,吏部郎中李家,果然開始有所動作。這日,王氏的兄長,也就是蘇喆名義上的舅舅王綸,借著探望妹妹的名義來到伯府。在萱草堂敘話時,他似是不經意地提起了蘇明遠。
“明遠那孩子,性子是急躁了些,但本質不壞。這次禁足數月,想必也吃了教訓,知道輕重了。眼看年歲漸長,總關在院里也不是辦法,怕是連功課都要荒廢了。妹妹是否考慮,在母親那里幫著說項幾句,酌情減免些時日?”王綸端著茶盞,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王氏面露難色。她何嘗不心疼兒子?但老太太上次的態度極為堅決,她不敢輕易拂逆。“兄長有所不知,母親這次是動了真怒,明遠那事……也確實做得過了。”
“誒,少年人爭強好勝,偶有行差踏錯,也在所難免。重要的是知錯能改。”王綸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況且,我聽聞府上那位七少爺,如今風頭正勁?一個庶子,若是風頭太過,只怕并非家族之福,也易惹來非議啊。妹妹還需早做權衡才是。”
這話已是赤裸裸的挑撥和施壓。暗示若不放蘇明遠出來制衡蘇喆,恐生嫡庶顛倒之患。
王氏眉頭緊鎖,心中天人交戰。一邊是母族的壓力和嫡子的前途,一邊是婆母的威嚴和蘇喆如今展現出的價值與潛力。
消息很快通過錢嬤嬤,隱晦地傳到了蘇喆耳中。
蘇喆正在臨帖,聞筆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行云流水,仿佛未曾聽聞。他心中冷笑,李家和王家的手,伸得果然夠長。他們想放出蘇明遠來給自己添堵?
但他如今已非昔日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病弱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