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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功名加身,如同為蘇喆披上了一層無形的光環,他在永昌伯府內的地位發生了質的飛躍。以往那些或明或暗的審視、輕蔑與刁難,如今盡數化為了表面的恭敬與實質的忌憚。他不再僅僅是“有些聰明的庶子”,而是“年輕有為的秀才公”,是伯府未來可能的支撐之一。
這份變化體現在方方面面。他去給老太太請安時,不再僅僅是聆聽教誨的孫輩,老太太開始會認真地詢問他對某些時事的看法,甚至偶爾會提及一些無關緊要的家族舊事,隱隱有將他納入可商議事務范圍的跡象。王氏對他的態度也更加慎重,賞賜依舊豐厚,但少了幾分施舍的意味,多了幾分對等的考量,甚至開始將一些無關核心的、與文人雅士相關的往來應酬交由他出面,儼然將他視為伯府在士林中的一個代表。
最顯著的變化,在于他擁有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這日,外院大管家蘇福親自來到聽竹軒,態度謙恭地請示關于他名下那處五十畝田莊夏收后,是照舊例將大部分收成折銀入庫,還是留有他用。
“少爺如今是秀才老爺,名下田產可免部分稅賦。莊上今年的收成不錯,若全數折銀,未免可惜。不知少爺可有其他安排?”蘇福垂手問道。
這是一個信號,承認了他對自身產業的支配權,也是一種試探。
蘇喆沉吟片刻。他深知錢財的重要性,無論是維系聽竹軒的體面,還是支撐他未來的科舉之路,乃至經營人脈,都離不開銀錢。但他更明白,不能竭澤而漁。
“莊上的收成,留下足夠莊戶們一年嚼用和來年的種子。”蘇喆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其余部分,三成折銀送入府中公賬,依例行事。另外七成……”他頓了頓,看向蘇福,“我記得莊頭提過,莊戶家中多有適齡孩童,卻無力讀書。你去找個可靠的蒙師,在莊上設個蒙學,所有適齡孩童,無論男女,皆可免費入學,筆墨紙硯及先生的束修,皆從我這七成收益里出。”
蘇福聞,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減免稅賦后的收益,大部分少爺竟不用來改善自身用度或積蓄,反而用來開設蒙學,惠及莊戶?這等胸襟和氣度,可不像個十六歲的少年,更不似尋常只知鉆營的庶子。
“少爺仁厚!此舉必能收攏莊戶人心,澤被鄉里!”蘇福由衷贊道,態度更加恭敬。他隱隱感覺到,這位七少爺的格局,恐怕遠不止于一個秀才功名。
消息傳出,不僅在莊戶間引起轟動,感念七少爺恩德,便在府中,也引來不少議論。有人贊他仁心,有人笑他迂闊,但無論如何,蘇喆“重諾仁厚”、“目光長遠”的名聲,算是初步立了起來。
對外,蘇喆也開始有選擇地拓展交際。他并未因中了秀才就變得浮躁,依舊保持著低調謙遜的作風。對于各方遞來的請柬,他依然慎之又慎,只挑選那些學風濃厚、參與者多為實心學問之人的文會參加。
在一次由某位致仕翰林做東的小型文會上,蘇喆再次遇到了那位神秘的青衫考生。
此次相遇,對方并未再隱藏身份。他主動走上前來,拱手一禮,聲音清越:“永昌伯府七少爺?在下周墨,字守拙,金陵人士。院試之時,便覺少爺氣度不凡,今日再見,幸會。”
蘇喆還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周墨依舊穿著半舊的青衫,但漿洗得十分干凈,面容普通,卻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氣度。他的眼神依舊銳利,但少了考場上的那份刻意收斂,多了幾分坦誠。
“周兄客氣,在下蘇喆。院試之中,周兄處變不驚,仗義執,令人印象深刻。”蘇喆微微一笑,點出了當日之事。
周墨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也笑道:“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倒是蘇兄那篇漕運策論,鞭辟入里,守拙拜讀之后,受益匪淺。”他竟直看過蘇喆的策論,顯然在放榜后特意關注過。
兩人相視一笑,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接下來的交談中,蘇喆發現這周墨學識淵博,尤其于史學和經濟之道頗有見地,觀點往往一針見血,邏輯嚴密。而周墨也對蘇喆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扎實功底和務實見解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