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內一時只剩下柴火噼啪聲、外面依舊猛烈的風雨聲,以及兩人粗重或壓抑的喘息聲。
    良久,白蘅緩緩睜開眼睛,臉色似乎好了一些。他目光復雜地看著坐在火堆對面、抱著膝蓋、同樣狼狽不堪的宋伊人,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戲謔和玩世不恭,多了幾分深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丫頭……”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異常清晰。
    宋伊人渾身一僵,猛地抬起頭,愕然地看著他。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白蘅看著她震驚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又牽動了傷勢,咳嗽了兩聲:“真當老頭子我老眼昏花了?喉結、耳洞、身量、走路的姿勢……破綻百出。也就騙騙那些不長眼的蠢貨。”
    宋伊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隱瞞身份被當面戳穿,還是在剛剛經歷了生死與共之后,讓她無比窘迫和尷尬。
    “為什么?”白蘅盯著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宋仁翔的閨女,好好的書香門第小姐不當,扮成小子,跑到這窮山惡水里來拼命?就為了采藥換那幾個銅板?”
    聽到父親的名字,宋伊人眼眶瞬間就紅了。所有的委屈、艱難、隱忍和在死亡邊緣走了一遭的后怕,在這一刻幾乎要決堤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低下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棚外雷聲轟隆,棚內火光搖曳。沉默了很久,她才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低低地開口,從父親去世、家道中落、母親重病、弟弟年幼、趙家婚約的冰冷束縛和那每月如同施舍般的“接濟”,到她不得不女扮男裝冒險進山采藥謀生……她沒有過多渲染情緒,只是平靜地陳述,但每一個字都浸透著生活的沉重和無奈。
    白蘅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沉凝。他沒想到這丫頭身上竟壓著這么重的擔子。宋仁翔他是知道的,甚至年輕時還有過幾面之緣,確實是個風骨錚錚的讀書人,可惜……而這趙家……他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所以,我必須掙錢,掙很多很多錢,給娘治病,供弟弟讀書,然后……把趙家那些‘接濟’統統還清,徹底擺脫那紙婚約。”宋伊人說完,抬起頭,眼中雖然還有水光,卻已經重新變得堅定無比,“我知道今天很危險,差點連累前輩喪命……但我……我不后悔。如果再來一次,為了娘和弟弟,我還是會上去采那花!”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向白蘅,帶著一種經歷過生死考驗后的淬煉過的光芒。
    白蘅久久地凝視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堅韌得令人心疼的丫頭。半晌,他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語氣復雜:“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比你爹那頭倔驢還倔……”
    他掙扎著坐直了一些,目光落在那個放在干爽處的玉盒上,眼神變得深邃:“你知道你今天采回來的,是什么嗎?”
    宋伊人搖了搖頭。
    “金蕊劍蘭。只在極端雷暴中綻放,吸納雷霆生機。它的花蕊,是傳說中‘九轉還魂丹’的三味主藥之一。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吊住性命,更能修復臟腑暗傷,續接經脈斷骨。”白蘅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意味,“你娘那種沉疴舊疾,若是調配得當,或許……真有希望。”
    宋伊人猛地睜大了眼睛,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希望!治愈母親的希望!這比任何財富都更讓她激動!
    但白蘅接下來的話如同冷水澆頭:“但是,這東西藥性太烈,霸道無比,直接服用無異于毒藥。需要極其復雜的炮制工藝和輔藥調和,稍有不慎,前功盡棄,甚至可能反噬。而且……”他苦笑一聲,“炮制它的很多輔藥,早已絕跡,炮制方法也失傳大半了。老頭子我……也只是在師門殘卷上見過只片語。”
    剛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宋伊人看著那玉盒,眼神變得復雜。冒著生命危險采來的,竟是如此渺茫的希望嗎?
    “不過……”白蘅話鋒一轉,眼中又燃起那種狂熱的光芒,“既然讓老子遇到了,這就是天意!失傳了,就他娘的自己琢磨!老子就不信,憑我白蘅鉆研藥道一生的本事,還搗鼓不出點名堂!”
    他看向宋伊人,眼神變得異常嚴肅和認真:“丫頭,今天這事,是老頭子我欠考慮,被貪念沖昏頭,差點害死你。但你這份膽色、這份孝心、這份在絕境下還能精準采藥的狠勁和運氣……老子活了這么多年,沒見過第二個!”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你這徒弟,老子收了!不是以前那種隨便教教的,是真正磕頭敬茶、傳承衣缽的親傳弟子!你愿不愿意,跟著老子學這世上最頂尖的采藥、辨藥、制藥、甚至……煉藥的本事?可能很苦,很危險,甚至……不見容于世俗。但學成了,莫說你娘的病,這天下之大,也盡可去得!趙家那點破事,更是不值一提!”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兩道實質的火炬,等待著宋伊人的回答。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他嚴肅而期待的臉,和宋伊人因震驚、激動、猶豫而劇烈變幻神色的面龐。
    棚外的暴雨,不知何時,漸漸小了。只有淅淅瀝瀝的余聲,敲打著這片剛剛經歷了生死與巨大轉折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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