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掠過微涼的湖水,撈起一捧。晶瑩的水珠從指縫間漏下,如同斷線的珍珠,在夕陽余暉中折射出細碎的虹彩。看著這純粹的光影,她唇角悄然漾開一抹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如同初春湖面解凍時,第一道舒展的、帶著生命力的漣漪。
    船尾處,無涯素手輕攏慢捻,一曲《欸乃》如水般流淌而出。清越空靈的琴音應和著單調而規律的槳聲,將這太液湖的暮色浸染得愈發靜謐出塵。田語先生端坐船中,望著湖光山色,眼神深邃寧靜。
    琴聲入耳,陶夭夭的心弦仿佛被輕輕撥動。她不再只是被動地感受這份美好。一種按捺不住的、想要融入這天地韻律的沖動油然而生。她側耳傾聽片刻,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卻異常精準地在船舷上輕輕叩擊起來,嗒、嗒嗒……竟是與無涯的琴聲、船槳的節奏絲絲入扣,渾然一體。那節奏先是試探,隨即變得流暢而自信,仿佛她天生就懂得如何與這水波、這風、這琴音對話。
    田語的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小徒兒身上。他捻須的手指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與更深沉的贊許。無涯的琴音也似有所感,在下一個樂句里,悄然留出了一段空隙,仿佛靜待著某種回應。
    陶夭夭捕捉到了那瞬間的留白。她心念微動,一段清亮的、帶著水汽般潤澤的哼唱便自然而然地從喉間流淌出來。那并非成曲,卻已有雛形,旋律靈動婉轉,如同掠過水面的燕子,帶著初獲新生的雀躍與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
    “風拂柳煙翠,波碎萬點金。
    暮靄沉宮闕,春水滌塵心。
    冰融寒已盡,繭破見天新。
    欸乃一聲里,乾坤入我襟。”
    詞句雖還稚嫩,卻字字清新,直抒胸臆。那“冰融”、“繭破”之語,正是她掙脫內心桎梏,擁抱新生最真切的寫照。唱到“乾坤入我襟”時,她微微仰首,望向遼闊的湖天,眼眸清澈明亮,仿佛真的將這浩渺天地都納入了胸懷中,再無隔閡。
    無涯眼中笑意如水波般漾開。她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引,那曲調竟自然而然地順著陶夭夭哼唱的旋律延伸、豐富起來。原本古樸的《欸乃》,被注入了新的生機,變得更加清麗靈動。
    “好!”田語輕輕擊掌,聲音不高,卻帶著由衷的嘉許,“夭夭此情此景,此心此曲,甚合天地之道。這‘滌塵心’、‘見天新’,便是悟了。”
    陶夭夭臉頰微紅,心中卻涌動著前所未有的暢快與力量。她看向無涯師傅,眼中滿是躍躍欲試的懇求。無涯含笑頷首,指尖在琴弦上滑出一個優美的收束音。
    陶夭夭輕輕挪到無涯身邊。當她的手撫上那尚帶暖陽余溫的琴弦時,指尖竟無半分滯澀。方才那靈光一現的旋律在她心中已然成型。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湖水微腥與草木清香的空氣涌入肺腑。指尖撥動,一段全新的、帶著蓬勃朝氣的旋律從她指下流淌而出,比方才的哼唱更為完整、自信。她邊彈邊唱,將剛才的詞句稍作潤色,填入更契合的旋律中。琴音清越,歌聲悠揚,與無涯之前的《欸乃》遙相呼應,卻又別具一格,充滿了少女的靈秀與破繭后的豁達。
    無涯靜靜聽著,不時在關鍵處輕撥一兩個音,如畫龍點睛,為她這即興之作增色。田語閉目細品,臉上是純粹的享受與欣慰。船在波光中緩緩前行,琴聲、歌聲、槳聲、風聲,交織成這太液湖春日暮色中最動人的天籟。陶夭夭沉浸其中,指尖流淌的不只是音符,更是她重獲新生、擁抱廣闊世界的無限喜悅與力量。一曲終了,余音裊裊,融入暮色,湖面上只余下船兒劃開的漣漪,一圈圈,溫柔地蕩向遠方,如同她此刻舒展無垠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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