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典藥局。只有那宦官粗重恐懼的喘息聲,如同破風箱般刺耳。
    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華松緩緩地、異常沉穩地踏前一步。他枯瘦的身形在昏黃的燈火下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他看也沒看面如死灰的王甫和驚駭失色的文甲,目光平靜地落在那幾乎崩潰的宦官臉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奇異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公公莫慌。老朽在此。病勢如何,需親眼所見,切脈問診方知。煩請引路。”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臉色蒼白、但眼神已從驚惶轉為決絕的李昭:“昭兒,帶上銀針囊,還有…那瓶銀子菜精華丸。隨為師入宮侍疾。”
    “是!師父!”李昭的聲音清脆而堅定,沒有絲毫猶豫。她迅速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用青色粗布縫制的針囊,又從懷中摸出那個貼著“銀露”標簽的白瓷小瓶,緊緊攥在手中。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瓷瓶,那里面濃縮的、來自潁川田野的生命力量,仿佛給了她無窮的勇氣。她挺直脊梁,站到華松身側,目光清亮,無畏地迎向那宦官眼中濃重的病氣和恐懼。
    華松最后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王甫和眼神復雜變幻的文甲,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王署丞,文先生。事急從權,宮規祖制,此刻當以圣躬安危為第一要務。老朽與弟子,先行一步。至于‘論證’…”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那些在錦盒中依舊華光流轉的名貴藥材,“待圣體安泰,再議不遲。”
    說罷,華松不再停留,對那宦官微微頷首:“公公,請。”
    那宦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什么儀態,連滾帶爬地轉身,踉蹌著引路,沖回那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內院門洞。
    華松拄著藤杖,步履沉穩地跟上。李昭緊隨其后,素色的衣袂在昏暗中劃過一道堅定的弧線。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洞的黑暗中,王甫才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頹然癱坐在身后的太師椅上,大口喘著粗氣,眼神渙散,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文甲依舊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他看著那扇重新變得幽深的門洞,臉上青白交錯,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對瘟疫蔓延的驚懼,有對計劃徹底破產的狂怒,有對華松李昭竟在此時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幸災樂禍,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茫然。他精心布置的殺局,竟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宮廷瘟疫,以一種最殘酷、最不可抗拒的方式,徹底碾碎!
    門外,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朱漆大門被猛地推開!倉垣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外面稍亮的天光,如同一尊染血的殺神。他手中長劍低垂,劍尖猶自滴落著幾滴鮮紅的血珠——顯然在剛才的沖突中,已有甲士受傷。他臉上帶著激戰后的煞氣和尚未褪去的焦灼,鷹隼般的目光瞬間掃過堂內,沒有看到李昭和華松,只看到癱軟的王甫和僵立的文甲。
    “我師妹和華老呢?!”倉垣的聲音冰冷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目光死死鎖定文甲。
    文甲緩緩轉過身,蒼白的臉上擠出一個極其扭曲怪異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滿了怨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嘲弄,他抬手指向那扇幽深的內院門戶,聲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爬行:
    “入宮……侍疾去了。倉少俠,你的好師妹和那位‘神醫’…正趕著去…‘奉旨染疫’呢!哈哈……哈哈哈……”那笑聲干澀、嘶啞,在空曠死寂的典藥局內回蕩,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與絕望的瘋狂。
    倉垣瞳孔驟然收縮!奉旨染疫?!他看著那扇如同巨獸之口的幽深門戶,又看看文甲臉上那扭曲的笑容,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比任何刀劍加身都更冰冷!他猛地攥緊了滴血的長劍,指節爆響,目光如同燃燒的寒冰,刺向文甲:
    “文甲!若他們有任何閃失……我倉垣,縱是追到九幽黃泉,也必取你狗命!”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誓,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和滔天的殺意!
    文甲的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他看著倉垣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感受著那毫不掩飾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第一次,心底竟不受控制地升起一絲寒意。這個武夫……他真敢!
    倉垣不再看他,目光死死盯著那扇幽深的門洞,仿佛要穿透重重宮墻,看到李昭和華松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沸騰的殺意和撕心裂肺的擔憂,猛地轉身,對著同樣臉色煞白、驚魂未定的趙鋒,從牙縫里擠出冰冷的命令:
    “趙統領!守住這扇門!任何人……膽敢阻攔我師妹和華老出來……殺無赦!”說罷,他竟不再看任何人,拖著滴血的長劍,大步走到典藥局通往內院的那扇銅包木門前,如同門神般,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抱劍而立!他閉上了眼睛,仿佛與外界隔絕,但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凝如實質的、擇人而噬的恐怖氣勢,讓整個典藥局的氣溫都仿佛驟降了幾分!
    王甫癱在椅子上,看著抱劍守在“鬼門關”前的倉垣,又看看臉色鐵青、眼神陰晴不定的文甲,再看看地上那幾點刺目的血跡,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這太醫署…今日怕是要變天了!他仿佛已經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和……那來自宮闈深處、無法抗拒的疫病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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