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的藥香也掩蓋不住那絲若有似無、卻日益清晰的甜腥腐敗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鉆入肺腑。他再睜開眼時,眼神已恢復磐石般的沉靜,但那沉靜之下,是比驚蟄雷聲更洶涌的驚濤:“它既在變,我們便不能坐以待斃!單憑你我二人之力,窮盡心血,也難窺其全貌,更遑論制住這千變萬化的瘟魔。”
    “有人答應前來,就有希望。再擴大范圍,廣邀天下杏林同道!將你我手中最近的這些病例、藥效變化、乃至……那‘青骨’之兆,坦誠相告!不求他們盡信,只求他們若遇此癥,能多一分警醒,多一分探究!更望有識之士,能來潁川,共聚于此‘濟世堂’,或在其地,互通有無,共研對策!”他堅定地拿起筆,鋪開素帛,筆走龍蛇。他寫下的每一個名字,不再止于畢生相交、知其品性才學的良醫摯友,更涵蓋了或仰慕、或敬畏、或口耳相傳的杏林同道。
    華老沉默片刻,也抓過一支筆,在另一張素帛上飛快地寫下幾個名字,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帶著一股狠厲決絕:“老夫這張老臉,在有些人眼里或許只值幾個臭錢,但在刀口舔血的同道那里,或許還有幾分斤兩!我寫!讓他們來!不來,也給我睜大眼睛看著!這天下,要不太平了!”
    數封墨跡淋漓的邀約書,被倉垣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多條隱秘可靠的渠道,送往大江南北。這是兩位垂暮醫者,在瘟疫的陰影下,向整個杏林發出的、無聲而悲壯的求救與集結令。
    ……
    潁川郡守府府衙
    張管事離開鴉棲坳后,回到郡守府,衣服都沒敢換,生怕誤了大事,砸了飯碗。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了潁川郡守府工曹掾史陳大人的值房。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官帽歪斜,哪里還有半點在工地上趾高氣揚的模樣。
    “大……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張管事撲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和抑制不住的恐懼。
    工曹掾史陳大人陳明遠,正端坐在書案后批閱文書。他年約四十許,面皮白凈,留著三縷清須,穿著漿洗得一絲不茍的青色官袍,氣質沉穩中帶著一絲文官的矜持。他出身潁川本地一個沒落的書香門第,靠著勤勉和幾分鉆營,才爬到這掌管一郡營造、水利的實權位置。為人處事圓滑謹慎,最懂察觀色,也最怕惹禍上身。
    看到心腹如此狼狽,陳明遠眉頭一皺,放下筆,不悅道:“慌什么?成何體統!起來說話!什么事把你嚇成這樣?”
    張管事爬起來,也顧不上整理儀容,語無倫次地將工地上發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位“文先生”如何取出玄鐵金紋符節、如何訓斥他、如何留下符節授權文甲、并勒令工曹必須全力支持“濟世堂”營建之事,添油加醋、卻又不敢有絲毫隱瞞地講了出來。他著重強調了那符節的樣式、光芒,以及文先生身上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