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從九月指間滑落,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像一片被秋風吹落的枯葉,無聲無息。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點天光被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吞噬。風穿過庭院,帶著深秋特有的凜冽寒意,卷起地上零星的枯葉,發出沙沙的、如同鬼魅低語的聲響,更襯得室內一片死寂。搖曳的燭火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仿佛隨時會撲將下來的怪獸,將九月單薄的身影徹底吞沒。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藥味,此刻卻像凝固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人喘不過氣。
她死死盯著地上那十六個字,慘白的臉在昏暗燭光下如同覆了一層薄霜。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將單薄的紙背灼穿。“香在人在,香盡人亡”——這八個字如同淬了冰的針,帶著生母臨終的凄厲與絕望,狠狠扎進她的心臟,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尖銳的刺痛。生母肖清荷,是在用性命警告她什么?這魂引香,究竟維系著誰的生死?是生母自己?還是……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冰涼僵硬。
門外的回廊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在木質地板上的“咚咚”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催命的鼓點,一聲聲敲在九月緊繃的神經上。九月猛地驚醒,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她飛快地、幾乎是撲過去撿起那張承載著驚雷與不祥的紙條,將它重新卷緊,指甲幾乎掐進柔軟的紙里。她摸索著那支看似樸素的烏木簪,冰涼滑膩的觸感讓她指尖一縮,幾乎是憑著本能,將紙條塞回簪子中空的內里。剛將簪子藏進袖口深處,袖袋粗糙的布料摩擦著手臂,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房門便“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仿佛直接推開了她的心防。
“九月?”倉呈暄站在門口,身影被門外更濃的黑暗襯得有些模糊。傍晚最后一絲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卻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眉頭緊蹙,像鎖著化不開的沉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父親說你今日有些心神不寧……”話音未落,他的目光像精準的探針,瞬間便捕捉到九月那雙紅腫如桃、蓄滿水光的眼睛,以及臉上未干的、在燭光下閃著微弱水光的淚痕。他立刻跨步進門,反手將房門關上,木栓落下的“咔噠”一聲,像隔絕了外面那個風雨欲來的世界,也隔絕了九月心中最后一點僥幸。門一關,室內更顯昏暗逼仄,燭火被帶進的風吹得瘋狂搖曳,墻上的影子也隨之張牙舞爪。“你知道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了然和一種山雨欲來前的沉重,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九月抬起頭,積蓄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少爺……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像繃緊到極限的琴弦,充滿了被蒙蔽的委屈和無處宣泄的痛苦。
倉呈暄在她身旁的圓凳上坐下,并未靠得太近,卻帶來一種無形的壓力。圓凳在地板上拖動,發出短促而刺耳的摩擦聲。“從你學醫的天賦異稟,過目不忘,甚至對一些罕見藥性的本能直覺;從你耳廓上那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被忽略的菱形胎記……”他的目光坦然而復雜,燭光在他深沉的眸子里跳躍,“這些都與族譜中記載的清荷姨母的特征吻合。”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冰冷的雨點砸在九月心上。“后來,我私下翻閱了封存多年的族譜卷宗,肖清荷二十年前失蹤的時間,與你被撿到的年齡,嚴絲合縫。”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室內只剩下燭芯燃燒的噼啪聲和他略顯粗重的呼吸。“但我不能完全確定,也不敢貿然驚擾……直到父親今日,似乎對你格外不同,我才……”他沒有說完,但未盡之意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