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帶著涼意,卷起庭院角落幾片早凋的梧桐葉。正堂里,上好的檀香在青銅瑞獸香爐中裊裊升騰,卻壓不住倉遠山身上帶來的肅殺與燥熱。他一身玄色織錦勁裝,腰間佩著鯊魚皮鞘的雁翎刀,風塵仆仆,顯然是剛下馬。蒲扇般的大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啪”地一聲重重拍在倉呈暄挺直的肩膀上,震得他肩頭微沉。
“哈!這就是呈暄吧?”倉遠山聲如洪鐘,目光銳利如鷹隼,上下打量著這個許久未見的侄兒,“好小子!聽你父親信中提及,在北境立了軍功?不愧是我倉家的種!”他粗獷的臉上露出一絲贊許的笑意。然而,那目光隨即落在倉呈暄左頰那道從顴骨斜劃至下頜的暗紅疤痕上,笑意瞬間凝滯,眉頭緊緊鎖起,仿佛那疤痕玷污了什么稀世珍寶,聲音也沉了下來:“可惜……到底是破了相。大好前程,這臉面可是頂頂要緊的。”
九月侍立在側,垂著眼簾,心卻猛地一揪。她清晰地看到倉呈暄原本因夸獎而微微挺直的脊背不易察覺地僵硬了一下,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深處,一絲黯然與隱忍飛快掠過,隨即又恢復了慣常的平靜。九月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緊,一股無名怒火在胸腔里灼燒:那道疤,是他沙場浴血、護衛疆土的鐵證!是他用命換來的勛章!怎能被輕飄飄一句“破相”就抹殺了所有榮光?
“這位是……”倉遠山銳利的目光像探針般,突然轉向了靜立一旁的九月,瞇起了眼睛,帶著審視與不易察覺的探究。
倉梓青端坐主位,聞放下手中青瓷茶盞,聲音平穩無波,簡短介紹:“呈暄的童養媳,九月。”
倉遠山濃眉一挑,并未就此作罷。他踱著方步,靴底敲擊在光潔的青磚地面上,發出沉穩的聲響,幾步便走到九月近前。那帶著戰場硝煙氣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九月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鷹隼般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穿透,在她臉上逡巡片刻,突然發問,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威壓:“你娘叫什么?”
九月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冰冷的針尖刺中。她慌忙垂下頭,掩飾瞬間的慌亂,聲音細若蚊蠅,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回…回大老爺的話,奴婢的娘親…叫肖菜花。”
“肖?”倉遠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玩味,銳利的視線立刻轉向了坐在另一側的肖清月,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弟妹,也是肖家的?倒是有緣。”
肖清月端坐的身姿似乎更僵硬了些,握著絲帕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她抬起眼簾,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但細看之下,那層脂粉也蓋不住面色的蒼白。她避開倉遠山的直視,聲音輕飄飄的,帶著刻意的疏離:“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不過是巧合罷了,大哥不必掛心。”說罷,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動作看似從容,指尖卻泄露了一絲不穩。
倉遠山從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不再追問,但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卻像黏在了九月身上似的,時不時就掃過來一道審視的目光,帶著審視獵物的警惕與疑惑,讓九月如芒在背,只覺得這堂上的空氣都變得粘稠滯澀起來。
當夜,月華如水,靜靜流淌過飛檐斗拱,在庭院中鋪灑下一片清冷的銀輝。然而,倉家正堂卻一反常態地燈火通明,門窗緊閉,厚重的絳紫色絨布簾幕垂落,將內里遮得嚴嚴實實,只從縫隙中透出昏黃搖曳、顯得格外壓抑的光暈。倉遠山與倉梓青這對兄弟正在堂內閉門密談。九月奉了夫人肖清月的吩咐,端著剛沏好的、氤氳著清香的雨前龍井,屏息凝神,輕手輕腳地來到門外。廊下寂靜,只有秋蟲偶爾的低鳴。她剛在雕花木門前站定,還未及抬手叩門,里面那刻意壓抑卻依舊如悶雷滾動的爭吵聲便穿透厚重的門板,帶著令人心悸的力道,清晰地鉆進了她的耳朵。
“……那批藥材!”倉梓青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被強行摁住的怒意,低沉卻蘊含著風暴,“大哥,你休要再提!我早已說過,二十年前就不在了!你……你為何就是不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