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清月的房間點著安神的檀香,紫檀木屏風上繡著百子圖。夫人端坐在太師椅上,月白色旗袍襯得她膚如凝脂,發間翡翠簪子在燈下泛著冷光。她慢條斯理地撥弄著腕上的佛珠,目光卻銳利如刀。
你今年十六了吧?聲音不疾不徐,像冬日結冰的湖面。
九月跪在織錦蒲團上,青磚的涼意透過膝蓋蔓延全身:回夫人,是的。
佛珠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肖清月忽然傾身向前,鎏金護甲劃過九月下巴:老爺和我商量,決定明年春天給你和呈暄圓房。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明日菜單。
九月的世界驟然失聲。她看見夫人旗袍上精細的纏枝紋在眼前扭曲旋轉,耳畔嗡嗡作響。童養媳——這個從十三歲起就烙在她身上的身份,突然變得真實得可怕。
怎么,不愿意?肖清月瞇起眼睛,護甲力道加重,在九月下巴留下淺淺紅痕。
奴婢不敢...九月伏下身去,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是...奴婢身份低微,怕配不上少爺...
佛珠聲停了。肖清月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讓九月后背竄起一陣寒意:呈暄喜歡你,老爺看中你的醫術天賦。她起身走到窗前,月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至于身份...鎏金護甲地敲在窗欞上,童養媳本就是為圓房準備的,你只需記住自己的本分。
回到偏院那間僅容一榻的小屋,九月像離了水的蝦米,蜷縮在硬板床上。薄薄的棉被散發著陳舊的氣息,卻抵擋不住從心底蔓延開的寒涼。窗外,月光如水銀瀉地,冷冰冰地鋪滿了狹小的房間。一株老梅的枝椏映在窗紙上,被月光拉長、扭曲,投下張牙舞爪的黑影,如同潛伏的鬼魅,又似夫人審視的冰冷目光,無聲地壓迫著她。
黑暗中,感官變得異常敏銳。白日里倉呈暄掌心的溫度、他眼中閃爍的光亮,此刻像火星般灼燙著她的記憶。她清晰地憶起他年少時教她寫字的情景——他溫熱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手臂從身后環過來,包裹住她握筆的小手,呼吸拂過她的鬢角,帶著少年特有的青草氣息。那小心翼翼的姿態,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寶。還有他偷偷塞給她的桂花糖,用油紙包著,藏在藥書里,甜膩的香氣能驅散一整天的疲憊。最清晰的是三年前那個離別的清晨,晨霧彌漫,他眼眶通紅,強忍著淚意,啞著嗓子說:“九月,我會想你的…”聲音里帶著她當時還不太明白的、沉甸甸的依戀。
這些回憶像蜜糖,絲絲縷縷地滲入心田,在胸口釀出滾燙的甜蜜,幾乎要將她融化。這甜蜜如此洶涌,帶著令人眩暈的期待——少爺明亮的笑容、溫暖的觸碰、那份長久以來似乎只對她流露的親近……它們編織成一個炫目的夢,一個她從未敢奢望的、關于被珍視被愛重的夢。
然而,這甜蜜只持續了一瞬,立刻被冰冷的現實狠狠刺穿!夫人肖清月那張妝容精致卻毫無溫度的臉龐驟然浮現在眼前。那雙銳利如刀的眼睛,那慢條斯理撥弄佛珠的動作,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童養媳本就是為圓房準備的,你只需記住自己的本分。”“本分”二字像淬了冰的鋼針,深深扎進她的心臟。那冰冷的眼神,那鎏金護甲劃過下巴的觸感,瞬間凍結了所有旖旎的幻想。
巨大的矛盾在她瘦小的身體里撕扯。一邊是少爺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和他那句“我等這一天好久了”帶來的、幾乎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栗的狂喜與期待;另一邊,卻是深深刻入骨髓-->>的卑微認知和夫人話語中蘊含的、關于未來身份與處境的沉重枷鎖。她真的配得上少爺嗎?這份“圓房”是少爺發自內心的渴望,還是僅僅因為她是倉家買來的、注定要履行的“童養媳”職責?夫人所謂的“看中天賦”,是真的賞識,還是僅僅為了籠絡少爺、延續香火的托詞?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那是對未知命運的惶惑,對跨越鴻溝的膽怯,更是對這份“恩賜”背后可能隱藏的冰冷算計的深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