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內彌漫著苦澀的草藥香,九月正低頭研磨著新采的白芍,額前碎發被汗水黏在臉頰上。窗外蟬鳴聒噪,夏日的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她素凈的衣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研缽中的藥粉還帶著粗礪的顆粒,在青白瓷的缽底鋪成一層不均勻的霜色。九月握著檀木藥杵的指尖微微發白,每一次研磨都能感受到那些頑固的顆粒在抵抗。白芍的碎屑像冬日里未化的殘雪,在缽沿聚成細小的山脊,隨著她顫抖的手腕簌簌滑落。
藥杵與研缽相撞發出清脆的聲,在靜謐的藥廬里格外刺耳。本該研磨成細雪般的粉末此刻卻像摻了沙礫,粗糲的質感從缽底傳來,硌得她掌心發麻。九月咬住下唇,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往日最拿手的研磨功夫,今日卻怎么都達不到藥典中要求的捻之無痕的境界。
一縷陽光斜斜地照在研缽上,那些未磨碎的顆粒在光線下閃爍著細小的棱光,像無數雙嘲弄的眼睛。九月忽然想起少爺臨走時說的話:等你能把白芍磨得像初雪一樣細,我就教你配解熱散的方子。三年了,她早已能磨出上等的藥粉,可此刻手下的活計卻像個初學的藥童般笨拙。
藥杵突然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倉呈暄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際:力道要勻。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帶著她輕輕畫圈,像這樣,感受藥材的紋理。
九月的呼吸凝滯了。少爺的手比她記憶中更大,完全包裹住她的拳頭,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一直燙到心里。那些頑固的藥粉忽然變得馴服,在兩人交疊的手掌下化作細膩的云絮。陽光里飛舞的粉塵像被施了魔法,環繞著他們相疊的手翩翩起舞。
看,成了。倉呈暄松開手時,研缽里的藥粉已經呈現出珍珠般的光澤。他捻起一撮輕輕一吹,粉末便如煙似霧地散開,在陽光下形成一道朦朧的銀橋。
九月望著那道漸漸消散的,忽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也這樣輕輕地、不可挽回地化開了。
三年了,自從少爺去省城學醫,她就再沒見過那個總愛揉亂她頭發的少年。她匆忙抽回手,用圍裙擦了擦,抬眼望向身前的少年。
陽光傾瀉而入,勾勒出一個修長的身影。倉呈暄穿著嶄新的靛青色布衫,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卻掩不住眼中灼灼的光彩。他再次伸出手,不顧一旁阿福驚掉下巴的表情,一把握住九月沾著藥漬的手。
你學醫了?他的手掌溫熱干燥,指腹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有天賦!聲音里是掩不住的歡喜,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夏日的陽光。
九月的手在他掌心輕輕戰栗。少爺長高了,肩膀寬了,連聲音都變得低沉,唯有那笑容還和三年前一樣,讓她想起后山向陽坡上盛開的野葵花。她紅著臉抽回手,指尖殘留的溫度卻一路燒到耳根:多虧少爺的筆記...聲音細如蚊吶,目光落在自己洗得發白的衣角上。
倉呈暄還想說什么,卻被匆匆趕來的管家打斷。他臨走時回頭望了一眼,那目光穿過藥廬裊裊升騰的蒸汽,像一道溫暖的溪流漫過九月心頭。
暮色四合時,倉家老宅張燈結彩。正廳里擺著八仙桌,青花瓷盤盛著紅燒鯉魚和冰糖肘子,酒香混著檀木家具的氣息在梁柱間縈繞。九月端著描金酒壺穿梭在賓客間,裙擺掃過光可鑒人的青磚地面。她不敢抬頭,卻能清晰感覺到那道目光——倉呈暄坐在主桌,每次她上前斟酒,都能看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面輕叩的節奏-->>。
九月姑娘愈發標致了。有客人笑著打趣,她手一抖,酒液險些灑出杯沿。余光里,倉呈暄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起身向客人敬酒,巧妙地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