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又高又急,帶著不同尋常的慌亂,顯然也沒想到這么早了,幾日不來乾清宮的皇上怎么突然駕到。
水仙渾身一僵。
聽露也是一怔,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匆忙扶水仙靠好,又拉過薄被蓋住她,自己則迅速退到一旁跪伏迎接。
殿門外,腳步聲急促而來。
昭衡帝是直接闖進來的。
他甚至沒等太監通傳完畢,已大步跨入內殿。
身上還穿著明黃的朝服,龍袍下擺沾著晨露。
顯然,他是聞訊后直接從早朝上趕來的。
所有宮人跪了一地,頭抵著地面,大氣不敢出。
昭衡帝看也不看,徑直走到榻邊。
水仙正靠在床頭,面色蒼白如紙,唇上毫無血色,只有那雙眼睛還保持著幾分清醒,此刻正望著他,眸底有來不及掩飾的錯愕,和一絲……難堪。
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狼狽的,虛弱的,不堪一擊的。
昭衡帝在榻邊停下腳步。
他垂眸看著她,目光從她汗濕的鬢發,移到她蒼白的臉,再移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忽然蹲下身。
這個動作讓所有宮人都屏住了呼吸。
帝王之尊,怎可輕易蹲跪?
可昭衡帝就那么蹲在了榻邊,與靠在榻上的她平視。
他伸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臉,指尖卻在半空中僵住,最后只懸在那里,微微顫抖。
昭衡帝看著她,喉結滾了滾,聲音啞得厲害:
“……疼不疼?”
水仙看著他。
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可她只是垂下眼睫,輕輕搖了搖頭:“不疼。只是……有些難受。”
昭衡帝的手終于落下來,卻不是碰她的臉,而是輕輕覆在她放在薄被上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滾燙,帶著一路疾走的余溫,緊緊包裹住她冰涼的手指。
“裴濟川呢?”
他轉頭,聲音陡然冷厲,“怎么還沒到?!”
“回皇上,已去傳了,馬上就到!”
聽露伏地回答。
昭衡帝不再說話,只轉回頭,依舊蹲在榻邊,握著她的手。
他就那樣握著,一動不動。
幸好,裴濟川來得很快。
診脈后,他松了口氣:“回皇上,娘娘這是孕期常有的嘔逆之癥,因夏日暑濕困脾,加上……”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心緒不寧,肝氣犯胃,故而反應劇烈些。臣開一劑安胎止吐的湯藥,連服三日,當可緩解。”
昭衡帝沉聲:“務必用最好的藥材。”
“是。”
藥很快煎好送來。
宮人端著黑褐色的藥汁跪在榻邊,昭衡帝自然伸手接過藥碗,揮了揮手:“都退下。”
宮人們躬身退下,連聽露也悄聲退出內殿,只留帝后二人在內。
殿門輕輕合上。
昭衡帝在榻邊坐下。
他沒有喚水仙起身,而是就讓她靠著,自己舀起一勺藥汁,輕輕吹涼。
水仙看著他低垂的側臉,看著他專注吹藥的神情,她偏過頭,聲音很輕:“臣妾自己來。”
“別動。”
昭衡帝聲音低沉,勺子已穩穩抵到她唇邊。
水仙只能張口,含住勺子。
他喂得極慢。
一勺,吹涼,遞到她唇邊,等她咽下,再舀下一勺。
目光始終鎖著她,像在確認她每一口都喝下去了,像在觀察她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內殿極靜,只有瓷勺與藥碗相觸的細微聲響,和她吞咽藥汁的輕響。
燭火在晨光里搖曳,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一碗藥終于見底。
昭衡帝放下藥碗,從一旁取過水仙的絲帕。
明黃的絹帕,一角繡著小小的龍鳳紋。
他抬手,輕輕替她擦拭唇角殘留的藥漬。
動作很輕,很柔。
指腹擦過她下唇時,溫熱的觸感讓兩人呼吸都幾不可察地亂了一瞬。
水仙垂著眼,沒有躲。
昭衡帝也沒有立刻收回手。
他就那樣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唇角,目光深得像要將她吸進去。
良久,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啞:
“那日你說選秀……”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是真心的嗎?”
水仙長睫猛地一顫。
她抬起眼,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痛楚,水仙一時間看不明,或者說,是她不想懂。
她沉默片刻,輕聲反問:“皇上希望臣妾怎么答?”
昭衡帝盯著她,忽然笑了。
“朕希望你答‘不是’。”
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字字清晰,“哪怕騙朕一句。”
水仙心頭狠狠一縮。
她忽然想起冷宮里那個瘋癲的老太妃,想起她嘶喊時的癲狂。
想起這深宮里,無數女子用青春和性命驗證過的真理:
帝王之愛,薄如朝霞。
她不能信
她不敢信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