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他的三公齊浩文、包司才、戚威三人沉默不語。
韓問渠不滿的掃了三人一眼:“三位莫非已與孤生隙?”
“不敢!”
“絕無此意!”
三人連忙搖頭。
從他們答應韓問渠,坐上‘三公’寶座的時候,他們仨就沒有退路了。
“-->>民間確實怨聲頗多。”齊浩文道:“太原王和王氏往日都名聲不錯。”
“怨聲?”韓問渠身側,韓穎嗤笑一聲,道:“父親,女兒有個法子,定讓這些虛偽的百姓不再有半點怨恨之。”
韓問渠往日為官時,發現這個女兒只是聰慧,但未見多少才能。
可造反之后,才覺其頗有過人之處。
可惜,只是個女兒身。
“說來。”
“坦誠一些,直死人已矣,活人需活。一應所得,當有并州百姓共分之。”
韓穎眼神陰狠:“以發放錢糧為民,讓他們去大的亭臺。等人都到齊了,再用兵一圍……如此,施展我們第二條計策,不就輕松多了么?”
“等到事情做好了,將亭臺四面圍住,不使一個人走出,封鎖住消息。”
“如此,便可以最高效率的去抓人!”
原先韓穎提出的三策,第一條最早施行,韓問渠早已差快馬去通知草原各雜胡部落了。
第三條昨天開始也動手了。
唯有這第二條,韓問渠狠得下心,但害怕操作不當,使并州百姓又起亂子。
隨后,韓穎又給出更具體的實施方法。
聽完后,韓問渠目光大亮,一拍大腿:“善!”
并州,本來就是個缺糧的地方。
如今這個局勢下,處處興兵,叛軍又毫無軍紀可,那些異族雇軍更是專搶漢人百姓。
并州百姓,早已食不果腹。
在晉陽東南位置,有兩座亭,一曰梗陽、一曰鑿臺。
因晉陽城大,又是并州之中心,這兩座亭也非同一般,面積已經接近一般的小城了。
在并州亂前,這兩座亭城主要的作用是在于開市。
晉陽亂后,亭城的經濟功能廢棄,被韓文渠用來養馬和鍛造兵器。
這兩座亭城之間,生活著大片百姓——以晉陽為中心,這一片是整個并州人口最多的區域。
一個干瘦婦人,正坐在家門口,懷里抱著一個嬰兒。
因缺乏糧食,母乳匱乏,嬰兒食不得飽,急的哇哇大哭。
婦人面露憐色,趕緊抱著孩子起身,輕聲拍打:“不哭不哭,等阿爹回來給你煮米湯喝,不哭——”
嬰兒哪聽得懂?只大哭不止。
婦人哀嘆一聲,便喊道:“阿右!阿右!”
“王右!”
“娘親,我在這里,有什么事?”
一個十余歲的孩童跑了來。
他手里拿著一口黑柿木刀,質地堅韌,花紋細膩。
食物匱乏導致他長得很瘦弱,但眼睛依舊有神,一看就是個調皮的小子。
“你又跑哪去了?”婦人責怪道。
“我在練路哥教我的刀法!”少年橫刀擺開了一個架勢,一臉自豪:“等我學會了,我就能保護娘親和弟弟了。”
“飯都吃不飽,別折騰那沒用的,給我省點力氣!”婦人呵斥:“你抱著弟弟,我去尋你父親,看他怎還未回來。”
“回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男子推開院欄走了進來。
他挑著一個細棒,手里提著一個袋子,袋子里鼓囊囊的。
少年撲了過去:“父親,是獵到了什么野物嗎?”
婦人也滿眼期待。
男子搖了搖頭,嘆道:“哪里還有什么野物,我在山坳里看到了一些野菜,給挖了過來。”
“啊!又是野菜啊……”少年一臉失望。
婦人低下了頭:“野菜就野菜,缸里還有些粟米,用野菜煮了粥來吧。”
“好。”
一陣忙碌后,一家四口坐在桌上。
說是粥,米極少,多是水和野菜。
一口喝掉,像是沒吃差不多。
嬰兒醒來,因饑餓之故,又開始哭鬧起來。
“不哭不哭!”
婦人趕緊拍打,給嬰孩小心的喂著野菜米湯。
“阿右。”男人沒辦法,對孩子道:“將你的黑柿木刀當了吧。”
“不行!”王右立馬將刀藏到背后,道:“這是路哥給我的,等我練成了刀法,我不但可以保護你們,還能去截殺叛軍,給你們掙飯吃。”
這話一出口,夫妻倆雙雙色變。
婦人顧不得喂飯,一巴掌就打在孩子臉上:“你在這胡說什么!不要命了是嗎?”
“你不知道嗎?跟他們往來,一旦被晉王發現,是要滅族的!”
王右委屈的捂著面:“娘親,我知道錯了……”
“把刀拿來吧。”男人嘆氣,將手伸了出來。
這口刀雖然只是木刀,但由黑柿木制成,無論材料還是工藝都是上等。
放在太平時節,只有大族子弟練武才用得起。
王右雖然和并州王氏同姓,但并非一家。
有一次王路經過此地,偶遇王右,甚是喜歡,便常帶他玩耍,又以此木刀相贈。
賣出此刀,有被追問的風險,但此刻也顧不得這些了。
王右一臉不舍:“我上次看見路哥了,他說會來找我,還會給我家糧食,我們再等一等……”
“住口!”男子也色變,喝道:“他的糧食,我們有命吃嗎?吃了他的糧,我家四口都得死絕!快拿來!”
少年抵不住父親的壓力,只能將刀遞出。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拍門聲音。
三口一驚。
男人起身:“是誰?有什么事?”
“是我。”說話的是鄉老,他聲音中帶著喜色:“晉王下令,讓家中壯丁都去鑿臺領糧食!”
男子聞又驚又喜:“有這種好事?”
“叔公莫要來逗弄。”婦人道:“那晉王幾時有這般好心了?”
“慎!”鄉老走了進來,道:“晉王為民開墓,發了大財,這才來賑濟我們。”
“開墓?”男子驚道:“您是說他挖墳的錢?”
“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他是不是挖的墳!”鄉老瞪了他一眼,隨后嘆道:“你當我不知道這東西缺德嗎?可這缺德的錢糧,你不要就得餓死。”
“命都保不住了,哪還管得了這個?”
嬰兒還在啼哭,未曾停過。
男人立馬點頭:“我這就隨你去!”
他又轉身囑咐妻兒:“我不在家,不要出門。”
“快去吧!”
婦人滿臉喜色,笑中帶淚,只盼著丈夫能多領些錢糧,好讓兩個孩子活下去。
莊里鬧哄哄的,所有成年男子都去了,哪怕六七十的老郎。
鄰近鄉里的男丁,都往稍東邊的鑿臺而去,頗有聲勢。
晉陽城樓上,幾道目光遠視。
“女兒真是聰明。”韓問渠笑道:“并州存亡是大事,這些愚夫卻藏而不出,若是一戶一戶去抓費時費勁,這樣可快多了啊!”
一網撈下去,就是幾個鄉的壯丁。
幾個隨從和官員,也是一陣奉承。
齊浩文面有難色,韓問渠便問他何故。
“兩腳羊有,但是方便抄刀的人,卻是不多。”
提起這事,齊浩文也是面色蒼白。
單想一想,他就覺得可怕。
“齊公不必擔憂。”韓穎嫣然一笑:“鬼方胡到了,這事我會親自領著他們去做。”
鬼方胡,雜胡中的一支,該部崇尚邪神,不但動用人祭,而且食人!
“那便好。”齊浩文松了一口氣。
韓穎又道:“壯丁都出門了,下一步就勞齊公再吩咐一番了。”
“我這便去。”
齊浩文點頭。
似神態自若。
可轉身下樓之際,他膝蓋一軟,險些栽倒。
等他走遠,韓穎才輕聲嗤笑:“終是個文弱書生。”
約莫過去兩刻,少年家中出現一人。
“路哥!”
正是王頡的族弟王路。
婦人見了他,駭的面無人色。
“你不必驚慌,沒有人見我來。”
王路安慰她,放下一袋糧食和一堆碎銀:“韓賊看得緊,我不想給你們帶來災禍,這些東西收著,往后我不會再來。”
“路哥!”
少年抱著他的胳膊,眼淚直流。
“乖,聽母親話。”
王路摸了摸他的腦袋,正待轉身離開,忽然門外傳來喊聲:“王家娘子!”
王路一驚。
他倒是不怕人,只是若被人瞧見他和王右一家來往,那于他們而便是滅頂之災。
婦人也慌了神。
王右倒是急中生智,道:“路哥躲進米缸里!”
“好!”
沒有其他辦法,王路只能米缸藏身。
沒一會兒,有人進來了,道:“晉王說了,從今往后婦孺他出錢養著,讓各家婦孺都去梗陽亭!”
“晉王真這般好了?”
“哎呀!我們都窮成這樣了,他還能圖咱們啥?”來人笑道:“無非是南邊六皇子攻的緊,他給了咱好處,希望咱們支持他對抗朝廷唄。”
“趕緊走吧!左右待在這也是餓死。”
進來的婦人們越來越多,是結伴而行的,外面還有官差領著。
“男人們不是去了鑿臺嗎?”婦人疑惑發問。
“男人領男人們的,婦孺是婦孺的,兩碼事!”那人是個能說會道的:“再說了,鑿臺才多大,哪能站的下啊?”
將信將疑,又被人群裹著,婦人領著兩個孩子隨人流去了。
出門之前,王右看了一眼那米缸。
等周圍徹底安靜下來,王路才頂開缸蓋起身。
“不太對勁!”
他出了莊子,找到幾個隨行的弟兄——他們藏匿在附近。
“韓賊能這么好?”
王氏子弟們都面露疑惑:“婦人拐去可以賣錢,要孩子作甚?”
王右那十歲出頭的,當奴隸賣也勉強值幾個錢。
可還有更小的,價值何在?
“韓賊一定不是好人,這當中必然憋著壞!”
王路對一人道:“你將這事去告知頡哥,其他人和我跟上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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