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苗菁想過他的曉蕓姐會害怕地躲開,會憤怒地質問,會哭著要離開,卻唯獨沒想過,她第一句話竟是關心自己吃沒吃苦。
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突然翻涌上來:寒冬里泡在冰水里練憋氣,深夜里對著木樁練到指骨滲血,第一次執行任務時被人捅了一刀,在破廟里捂著傷口熬到天亮……這些苦,他從未對人說過,連自己都快忘了該怎么提起。
他張了張嘴,聲音有些艱澀,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沒……還好。”
郭曉蕓擦了擦眼淚,又問:“你原是讀書人,為何成了錦衣衛?”
她記憶里的苗菁是個斯文白凈的少年郎,說話溫溫和和,所以在京城第一次見到他,差點沒認出來。
“從前我問你為何來京城,你只說男兒志在四方,如今我才知道你是騙我的。苗菁,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才不得不做這個?”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飽含著心疼,苗菁聽在耳里,心肝也跟著顫起來。
“我十四歲那年,縣里要修河道,知縣為了湊政績,硬給百姓攤派‘河工銀’,家家戶戶都要捐錢,可他收了錢,卻在河道的夯土、石料上動了手腳,大半銀子都進了自己腰包。”
苗菁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似在吞咽舊日的苦澀:“我爹身為主簿,管著縣里的賬冊,很快就查到了貓膩。他說河工是性命關天的事,下游十幾萬百姓的性命、田宅都系在這河道上,絕不能讓貪官毀了。他連夜寫了狀紙,想偷偷送到府臺那里,可剛出城門,就被知縣的人截住了。”
“后來……”苗菁的聲音低了下去,“知縣怕我爹再鬧事,竟趁著夜黑,放火燒了我們家,對外只說是走水失了火外。那晚我去同窗家溫書,沒在家,等我趕回來時,整個院子都燒得塌了頂,濃煙滾滾,全家人都沒了……”
郭曉蕓抬手捂住嘴,無比心疼地看著苗菁,洶涌的淚水模糊她的雙眼,卻還是看到了苗菁的痛苦。
“第二日,一個穿玄色勁裝、腰佩繡春刀的人找到了我,他是錦衣衛的總旗,說知道知縣貪墨,也知道我爹的冤情。”
苗菁抬眼,眼底映著燭火,有水光閃動,“他問我想不想為家人報仇,想不想讓知縣認罪。我那時什么都顧不上了,跟著他深夜溜進縣衙翻查舊賬,白天去河道尋找證據,甚至偷偷溜進知縣的私宅找貪墨的憑證,好幾次都差點被抓住。”
“最后我們找到了知縣貪墨的鐵證,把他送進了大獄。總旗說我心思細、能忍,適合做錦衣衛,問我愿不愿意加入。我想著,只有握著眼線、有權力,才能護住想護的人,才不會再讓親人枉死,就答應了。”
郭曉蕓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眼淚掉得更兇了。
她從沒想過,苗家竟是這樣慘烈的結局,更沒想過當年那個笑容靦腆的白凈少年,十四歲時就成了孤兒,背著血海深仇,在黑暗里摸爬滾打,吃了多少苦才能活到今天。
她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出少年苗菁的模樣——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衫,捧著書卷站在院角,眉眼清秀卻透著一股倔強,被頑童笑話“像姑娘”時,只會攥緊拳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