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了件白色的襯衣,在夜色里很是顯眼,可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海水淹到了他雙膝,在海浪的推拉里,他似乎身形不穩。
她虛弱地出聲:“湛兮,是你嗎?”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的聲音很熟悉,也很冷,比她此刻漸顯僵硬的四肢還冷。
他的喘息聲很重,像是隱忍著怒氣不發,也像是累極了。
可她不知道,沈修齊此刻需要強忍著身體的顫抖才能維持聲線平靜,他不敢太大聲,怕驚落了脆弱的花。
今宵坐在高處定神看他,忽然有向他傾訴的沖動,卻在開口的一瞬間,變成了:“湛兮,我不知道該怎么活了。”
這是她如今的癥結所在。
她感受不到生命本應擁有的蓬勃朝氣,好像活著可以,死了也沒關系。
她被困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下迷宮,周遭是沁人肌骨的濕寒,她身體內部正在潮濕潰爛,從感知不到情緒開始,到喪失所有愛的能力。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撐下去了。
母親滿眼榮華富貴,對她毫無留戀。
父親一聲不吭,走得義無反顧。
奶奶明明愛她,心疼她,卻還是不肯多陪陪她。
她是此生注定要孤獨嗎?還是根本不值得被愛?為什么至親之人可以走得那樣毅然決然?
在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沈修齊心中的憤怒蓋過了今日在他身體激蕩的所有情緒。
那是人性最深處的陰暗,擁有毀滅一切的力量。
“那你就往下跳。”
每一個字,都是一滴血,從他心臟往下滴落,墜在空蕩蕩的身體內部,卷起狂風,摧毀萬物。
她敢跳,他今夜就與她玉石俱焚。
突然的聲音拉回今宵思緒,她眼神一點點聚焦,看見他站在不斷上漲的潮水里,身形晃動,像是隨時會倒下。
他仰頭看著她,聲色冷厲,一字一頓,像在威脅。
“你跳下去死了,是你的命,沒死,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跳下去嗎?
她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
都說向死而生,在瀕臨死亡的那種逼迫感里,她是不是能找到好好活下去的理由?找到自己一直被家人深愛著的證據?
海浪似乎在將他一點點往后推,她耳邊不斷回響著曾經與他的那些對話。
“要跳下來嗎?我接著你。”
“可以嗎?”
“你不害怕就行。”
“那你要接好噢。”
“你會一直接住我的,對嗎?”
“當然,我會一直接著你,穩穩接著你。”
她收回視線,忽然縱身一躍。
冰冷的海水瞬間將她淹沒,海水之外好像有什么聲音猝然炸響。
她僵硬的四肢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瞬間擁有了活動的力量,她心臟狂跳,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她往上游,在海浪不斷的沖刷和推卷中,她聽到沈修齊近乎撕裂的吶喊。
“今宵——”
“今宵!”
“今宵。”
“今宵!”
天邊有煙花正在綻放,聲響驚破寂靜,夜空被斑斕的色彩點亮,她在模糊中看到那個男人拼了命朝她游來。
在那瞬間,她感受到眼淚正在從她眼眶往外翻涌。
熔巖般滾燙的溫度,瞬間包圍了她的心。
她舍不得,舍不得。
她舍不得她在這世上最愛的人。
她的湛兮,還未嘗過自由真正的滋味,還沒有收到她畫的小方塊。
她還沒有為他綴羅纓,還沒有成為他的自由。
落進海里的這一瞬,她終于明白,不論是父親還是奶奶,在選擇離去的那一刻,一定是跟她一樣在后悔。
他們不會舍得丟下他們最愛的人。
她確信了,她是被愛的,就像她此刻瘋狂想要繼續愛著沈修齊一樣。
她的父親和奶奶一定也想繼續愛著她。
只是他們的選項沒有更改的可能性。
而她,會被她的湛兮穩穩接住。
她還不想放棄。
她渾身的血液都在此刻點燃,她拼了命朝他游去,迫切想要在搖擺的海浪中抓緊他。
焰火不斷升空,綻放,她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抓緊。
像從前她往他懷里跳過去那般,永遠堅實可靠,緊緊拽住她就不放。
她抱住了他脖頸,緊緊擁住了他,卻聽到他嘶啞的怒吼:“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要拋棄我?我生來就是被你們無-->>視被你們遺棄的嗎?!為什么要拋棄我?為什么啊今宵?!”
“告訴我為什么?”
她拼命搖著頭否認,想要開口說話卻像是被咸澀的海水糊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