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江南水鄉漣源鎮出了件奇事。
鎮東頭陳記綢緞莊的掌柜陳有福,四十歲上才得了個閨女,取名秀娥,視若珍寶。這秀娥生得柳眉杏眼,膚白似玉,更難得的是天性聰穎,七歲能詩,九歲會繡,到了十六歲上,已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美人胚子,提親的人差點踏破陳家門檻。
可天有不測風云,那年端午剛過,秀娥隨母親去城外寺廟上香,歸途中淋了一場暴雨,當晚便發高燒,昏睡不醒。陳有福請遍了鎮上的郎中,藥灌下去幾十副,卻不見半點起色。
“陳掌柜,令千金這病來得蹊蹺,非藥石所能及啊。”最后一位老郎中把完脈,搖頭嘆息道。
陳有福夫婦急得團團轉,只得四處求神拜佛。這一日,有個云游的道人經過陳家門前,掐指一算,說秀娥魂魄被邪祟所困,需用喜事沖煞。陳有福病急亂投醫,想起早已定下娃娃親的柳家,便急忙差人去送信。
柳家住在三十里外的柳樹屯,當家的柳老實在鎮上開著一家棺材鋪,與陳有福本是故交。柳家小子名喚長生,比秀娥大三歲,生得濃眉大眼,老實本分,在棺材鋪里學手藝。
接到陳家急信,柳家不敢怠慢,連夜準備聘禮,第二日便由柳長生帶著上門提親。誰知就在柳長生踏入陳家大門的當口,后院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小姐醒啦!小姐醒啦!”
丫鬟跌跌撞撞跑進前廳,滿面驚惶。陳有福顧不得禮節,直奔后院女兒閨房。只見秀娥果然已從昏迷中醒來,正坐在床上,眼神迷茫地打量著四周。
“秀娥,我的兒啊!”陳夫人撲上前去,抱住女兒痛哭流涕。
秀娥卻推開母親,皺眉問道:“你們是何人?這是何處?”
陳有福心頭一沉,忙道:“閨女,我是你爹啊!這是你家,你不認得了?”
秀娥搖頭,目光落在隨后趕來的柳長生身上,忽然眼睛一亮,指著他道:“我認得你!你是柳樹屯的柳長生!”
眾人皆驚。柳長生更是愕然,他與秀娥雖自幼定親,但因男女有別,十年來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且每次都有長輩在場,從未單獨說過話。
“秀娥妹妹,你...你怎知我是柳樹屯的?”長生憨厚地問道。
秀娥不答,反而急切地追問:“今日是何年何月?我怎么會在這里?”
陳有福將日期告知,秀娥聽后臉色大變,喃喃自語:“不對,不對,我明明已經...”
話說一半,她突然捂住頭,痛苦地呻吟起來。陳夫人怕女兒再受刺激,忙讓眾人退出,只留丫鬟伺候。
當夜,陳有福輾轉難眠,悄悄來到女兒房外,卻聽得里面有說話聲。透過門縫一看,只見秀娥正對鏡自照,手撫面龐,幽幽嘆道:“好個俊俏模樣,可惜不是我的身子...”
陳有福毛骨悚然,不敢聲張,次日一早便悄悄請來了那位云游道人。
道人一見秀娥,便厲聲喝道:“何方妖孽,敢附人身作祟!”
秀娥初時驚慌,隨即鎮定下來,冷笑道:“道長好眼力。我非妖非怪,本是柳樹屯趙家女子,名喚玉娘。三日前不慎失足落水而亡,魂魄無依,恰逢這具身子魂魄離體,便借來一用。”
道人大驚:“你既已死,為何不去陰司報到,反而強占他人身軀?”
玉娘垂淚道:“非我強占,實是心有未甘。我與柳長生青梅竹馬,早有婚約,誰知趙家嫌貧愛富,強行退婚,將我許配給鎮上富戶做妾。我誓死不從,投河自盡。如今既得重生,只求與長生再續前緣。”
這番話被躲在門外的陳有福和柳長生聽得一清二楚。長生如遭雷擊,喃喃道:“玉娘?真是玉娘的聲音!”
原來柳樹屯確有個趙玉娘,與長生自幼一起長大,情投意合。但趙家后來發跡,搬去了省城,便悔了婚約。半月前,玉娘投河自盡的消息傳到柳樹屯,長生還暗自傷心了一場。
陳有福又驚又怒,自己的女兒身體里竟然住著別人的魂魄,這還了得!他懇求道人無論如何要驅走玉娘的魂魄,讓秀娥回來。
道人卻搖頭嘆道:“令千金魂魄已散,回天乏術。如今這身子雖被玉娘所占,好歹是活著的。若強行驅魂,只怕這具肉身也保不住了。”
陳有福夫婦聞,痛哭失聲。一旁的長生卻神色復雜,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秀娥”,心中五味雜陳。
幾經商議,陳家終究舍不得女兒的身子變成一具死尸,只好默認了玉娘的存在。玉娘也乖巧,對陳家夫婦以父母相稱,每日請安問好,漸漸贏得了些許親情。
不久,在道人主持下,柳長生與“秀娥”完婚。新婚之夜,玉娘向長生哭訴別后情由,二人抱頭痛哭,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婚后不久,玉娘提出想回柳樹屯看看。長生自然答應,帶著她回到老家。柳老實見兒媳知書達理,孝順公婆,心下歡喜,不再計較前事。
一日,玉娘獨自在村中散步,經過趙家老宅時,忍不住駐足觀望。恰逢趙家老仆趙忠出門,見到玉娘容貌,驚得倒退三步,顫聲道:“大小姐?你不是已經...”
玉娘忙道:“老伯認錯人了,我是柳長生的妻子陳秀娥。”
趙忠揉揉眼睛,連聲道歉,但口中仍嘀咕:“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玉娘匆匆離去,心中卻泛起漣漪。當晚,她向長生提出想回省城趙家省親。長生詫異道:“你如今是秀娥的身份,如何去得趙家?”
玉娘道:“我只遠遠看一眼父母兄弟,了卻心愿便回。”
長生心軟,只得答應。三日后,二人啟程前往省城。
到了省城,玉娘輕車熟路地帶著長生穿街過巷,來到一處高門大院前。正是趙府所在。玉娘躲在對面茶樓二樓,遙望趙家大門,淚如雨下。
不多時,趙老爺和夫人從轎中出來,玉娘見狀,幾乎要沖下樓去,被長生死死拉住。
“讓我去!那是我爹娘啊!”玉娘哭道。
長生勸道:“你如今是陳秀娥,貿然相認,他們豈會相信?只怕將你當作妖孽!”
玉娘泣不成聲。這時,趙府走出一位青年,錦衣華服,神態倨傲。玉娘指著他道:“那是我弟弟玉郎,從小被寵壞了。”
長生正欲答話,忽見玉郎身后跟著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手持羅盤,在門口東測西量。那道人生得尖嘴猴腮,目光如炬,忽然抬頭朝茶樓方向望來,正好與長生四目相對。
長生心中一驚,-->>忙拉玉娘離開。回客棧的路上,他總覺得有人尾隨,回頭卻不見異常。
當夜,長生夢見已故的父親柳老實。夢中柳老實面色焦急,道:“兒啊,大難臨頭還不自知!你身邊之人非人非鬼,已引來陰司注意。三日后午時,必有災殃。速去城南白云觀尋青松道長,或可有一線生機。”
長生驚醒,渾身冷汗。轉頭見玉娘睡得正熟,面容安詳,實在不忍相信她是妖邪。但父夢警示,寧可信其有。次日一早,他便借口游覽,獨自前往白云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