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個小河縣,縣城往西三十里有個七里屯,屯子不大,攏共百十來戶人家。屯子最東頭住著個叫趙文啟的老秀才,年輕時中過秀才,后來屢試不第,便在屯里辦了間私塾,教著十幾個蒙童,日子過得清貧,倒也得個溫飽。
這年臘月二十三,正是小年,天陰沉得厲害,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趙文啟剛從鄰村吃酒回來,天色已晚,他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趕。路過屯西頭老槐樹時,忽見樹下站著個人,提著盞燈籠,正朝他張望。
走近了才看清,是個五十上下的瘦高漢子,穿著體面的藏青棉袍,外罩黑緞馬褂,面容清癯,留著三縷長須,頗有幾分氣度。
“趙先生留步,”那人拱手作揖,聲音洪亮,“敝姓黃,家住附近黃家崗。久聞先生大名,今日特在此等候,想請先生到寒舍一敘,有要事相求。”
趙文啟心下納悶,他在七里屯住了大半輩子,從未聽說過什么黃家崗,更不認識眼前這人。但見對方辭懇切,舉止有禮,也不好推辭,便道:“黃先生客氣了,只是天色已晚,寒舍尚有老妻等候,不如改日……”
“寒舍就在前面不遠,”黃先生笑道,“已備下薄酒,望先生賞光。事關小女終身,務必請先生相助。”
趙文啟推脫不過,又見對方提到女兒婚事,心想或是請自己做個媒人、寫個婚書,這也是讀書人常做的事,便點頭應允。
黃先生前面引路,卻不是往屯外大道走,而是拐進了一條林間小徑。趙文啟心中疑惑,這條小路他平日也常走過,兩旁不過是些雜樹林子和荒墳野冢,何時有了人家?
約莫走了一炷香功夫,眼前豁然開朗。但見一片高門大院,青磚灰瓦,氣派非常。朱漆大門上懸著匾額,上書“黃府”兩個鎏金大字。門前掛著兩盞大紅燈籠,照得四周雪地亮堂堂的。
趙文啟暗自吃驚,這地方他往年也曾來過,分明是一片荒墳地,何時起了一座這般氣派的宅院?
進得門來,但見院內燈火通明,仆從穿梭往來,皆是錦衣華服,舉止有度。正廳上早已擺下酒席,山珍海味,琳瑯滿目。黃先生請趙文啟上座,自己在下首相陪。
酒過三巡,黃先生道明緣由:“實不相瞞,敝家非是陽世之人。先祖曾在朝為官,后家道中落,遷居于此,已成地仙之流。小女年方二八,許配給了城南五十里外黑水潭龍王的三太子。婚期就在明日,只是龍宮勢利,看重陽世官銜。聽聞先生曾任縣學訓導,特請先生賞個臉面,借官銜一用,裝點門面,也好讓小女風風光光出嫁。”
趙文啟聞,手中酒杯差點跌落。他確實在二十年前當過一任縣學訓導,那是個未入流的小官,連品級都沒有,后來因經費短缺,這個職位就被裁撤了。他自己都幾乎忘了這茬,這黃先生如何得知?再者,對方直非是陽世之人,讓他脊背發涼。
見趙文啟面色驚疑不定,黃先生又道:“先生不必擔憂,絕無加害之意。若肯相助,必有重謝。”說罷一拍手,有個仆人端上一個紅漆木盤,上面蓋著紅布。掀開來,竟是十錠明晃晃的金元寶。
趙文啟本是清貧之人,何時見過這許多金銀?當下眼睛都直了。又想到對方雖是鬼類,卻舉止有禮,談誠懇,況且借官銜不過是虛名,并無實際損失。猶豫片刻,便點頭應允了。
黃先生大喜,當即取來紙筆,請趙文啟寫下借銜帖,內容無非是自愿將縣學訓導官銜借與黃府嫁女使用云云。趙文啟簽字畫押后,黃先生小心收好,又敬了三杯酒。
這時,內堂轉出一位老夫人和一位年輕小姐,向趙文啟行禮道謝。小姐身著紅妝,面容姣好,果然是個美人胚子。趙文啟慌忙還禮,不敢直視。
酒宴畢,黃先生道:“夜已深,先生不如就在寒舍歇下,明日便是小女出閣之日,還請先生觀禮后再回。”
趙文啟推辭不過,又被仆人引到一間廂房安歇。屋內陳設精美,錦被繡枕,皆是上品。但他心中忐忑,翻來覆去難以入睡。隱約聽到外面鼓樂之聲,人聲嘈雜,似是府中正在準備明日婚禮。
翌日清晨,趙文啟早早起身,但見府中張燈結彩,賓客絡繹不絕,個個衣著光鮮,氣度非凡。細看之下,有些賓客舉止怪異:有的面青如靛,有的目赤如朱,更有甚者,身后似乎拖著尾巴,或者頭上露出尖耳。趙文啟心中明白,這些恐怕都不是凡人,便低頭不語,不敢多看。
巳時剛到,鼓樂大作-->>,新娘鳳冠霞帔,由丫鬟攙扶著走出堂來。黃先生夫婦端坐堂上,接受新人跪拜。趙文啟被請到上座,黃先生向眾賓客介紹:“此乃小河縣縣學訓導趙文啟趙大人,特來為小女主婚。”
眾賓客紛紛向趙文啟行禮,口稱“趙大人”,態度恭敬。趙文啟只得硬著頭皮應承,心中卻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