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是誰?”邊上的那一位問,我的話雖然對他進行了安撫,但他不知道潘安是誰。
“連潘安都不知道!你還臭美什么!”對面的那一位似是在有意招惹他,“潘安是古代的美男子!唇紅齒白,身體頎長,你哪一點可以跟他比的!你是唇黑齒灰,面如鍋底,身材又像狗熊一樣!”
美男子一詞入了他的耳中,使我邊上的那一位大為受用!他的臉色稍霽。說:
“我在家的時候,他們都說我長得漂亮!”他的神情有些得意,“而且,我在女人身上的功夫了得。沒有一個女人在我的身下不求饒的!”
他咂巴了一下嘴。仿佛在回味已經入了肚的美味。
(……此處略去579字)
他是小城東鄰的那個縣的人,算起來,他還能算是我的半個老鄉。對面的那一位說他刑期越坐越長是有原因的。他入獄了之后,一直自恃在香港坐過牢,一天到晚在囚徒中散布在香港監獄中如何的保護人權。這自然令警官們所不喜。這一份的不喜與他的執拗自然而然地引發了矛盾。
他原來在其他大隊服刑,后來,因為跟警官起了沖突,他沖進伙房,搶了一把菜刀舉著,追著要砍警官,而被送去嚴管。后來監獄以擾亂監管罪起訴了他,終因證據不足而沒有給他加刑。換了個中隊之后,他依然我行我素。
他其實是一個色厲內荏的人。他會在囚徒中間伸手要吃的用的。他也會做出一副很強橫的樣子,他便是靠著他的那一份強橫,使其他囚徒不敢去招惹他。但如果碰到一個囚徒比他更強勢,或者,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是絕對不敢自討沒趣的。
換了一個中隊后,他很快又與警官起了沖突。這一次的沖突,很可能是警官有意為之。在送他去嚴管隊搞戒備管理的時候,據說,他打了送他的警官。監獄因為此事,再次以擾亂監管秩序罪起訴他。這很有一些舊賬新賬一起算的意思的。
據說,當時在現場有好幾個人一起指認了他。他也算是劫數難逃了。終于被加刑。加刑的那一天,我坐地臺下,看他被背銬著雙手推上了臺,他低著頭朝臺下站著。這很像是“文革”時期的開批判大會。所不同的,只是他的胸前缺少那塊寫有他的姓名。又在姓名上打了一個很大的紅色“x”的大牌子。
加了刑之后,他被換了大隊,直接來了一直以“魔鬼中隊”素稱的我所在的這個中隊。我后來私下里問他,加刑的事,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說,當時根本就沒有人看見!后來,怎么會有這么多的勞改犯出來作證的!他也弄不清楚!
這么多的囚徒,作的證很可能確實都是偽證,在監獄這樣一個特定的環境中,囚徒都會很自覺地秉承警官的意志。這是肯定的,也是這種特定的環境造成的。但是,他的話,還是露出了當時確實發生了他與警官的肢體沖突這樣的事實。不然何以有“根本就沒有人看見”一說?既然,發生過,才有“有沒有人看見”的區別;如果沒有發生過,何來“有沒有人看見”的區分?換句話說,只要發生過,有沒有人看見都不能否定已發生過這個事實;如果沒有發生過,就不可能存在“沒有人看見”這一辯詞。
被調入這個中隊后,中隊的警官特意安排了坐在對面的那位戴眼鏡中年囚徒跟著他,算是對他實施二十四小時的監控。干活在一張桌子上,睡覺在一個監房內。平時,要上廁所了,也得一步不拉地跟著他。而且,又必須在經濟上資助他。
警官這樣的安排,顯然推卸了自己的監管責任,而把包袱丟給了囚徒去背著,受委托的那個囚徒雖然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任務,但心中的憋屈,卻是顯而易見的。囚徒每個人都得依靠家里的接濟。自己也是一個需要接濟的人,憑什么再去接濟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倘如這受接濟的素昧平生的人,有一份感恩的心理去對待接濟的人。對方可能還心平氣和一些。
但是,這個被加刑的囚徒的想法卻正相反!他認為,他的被加刑,是警官害他造成的!所以,是監獄欠了他!他來這個中隊之后,警官安排別的囚徒在經濟上資助他,是應該的!是還欠他的債!他的接受接濟是理所當然的!只要他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便是欠了他多還了他少了!
這樣的心態是哪一個接濟他的囚徒受得了的?俗語說“養條狗,總還會搖搖尾巴吧!”他倒好,總是黑著臉對接濟他的人!一餐不開包裝菜,他就會將飯盆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操!惡聲惡氣地說:“這樣的菜怎么咽得下飯去!”
弄得接濟他的人很是下不來臺。接濟他的那位中年囚徒一直牢騷滿腹。但是,他又不敢直接向警官提出來,不再背這個包袱了!這個被加了刑的人,似乎也很了解接濟他的那個囚徒的這種心理狀態,變得更加地有恃無恐。當他們一前一后走著的時候,總會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個趾高氣昂地走在前面,一個像受了氣的小媳婦似地跟在后面。
在工作臺上的這一份唇舌相對,也就是對面接濟他的那一位,借機散發一下心中的憋屈而已。到了這個中隊之后,這個被加了刑的囚徒也不知從閱覽室的哪個角落里居然給他翻出了《我在美國坐牢》這樣一本書。是一個中國人寫他在美國的坐牢經歷。他總是將這本書捧在手中,奉為經典。與人搭訕三句話之后,他必定會將話題轉移到,“美國的監獄如何、如何。”
他對書中記載的女警官向男性囚徒賣淫的章節津津樂道。在他看來,這才是人權體現的終結表現。他常常會說:
“中國的監獄為什么沒有女警官呢?”口氣中有很多的遺憾!
這時候,邊上的人往往會有意調侃他:“誰跟你說,沒有女警官呀!昨天,我還看到一位呢!(……此處略去698字)
我終于能脫拐走路了,雖然得小心翼翼地走,畢竟少了一份牽扯。書稿一本一本在修改,修改好了的打印稿,在家里來接見時,又被送交給了我的家人。這一段時間,每一次的接見,似乎都會完成一次這樣的交接儀式。添加的文字也越來越多。打印時留下的天、地邊已不夠用,我只得用雙面膠粘貼了一些寫滿修改文字的紙在打印稿上。
整部書的容量在擴大。但是,我并不想改變已成定局的三部曲結構,因為這個結構,與書所描寫的那個時代的三個時期是相銜接的。而且,書中的故事情節,也完成已經適合了三部曲的這個結構。如果,將三部曲改成了四部曲,整部書的結構,會因此而松散。這可能會影響到整個系列的神韻。
但是,添加的情節、細節和文字,已經使全書明顯地超過了三部曲的量。怎么辦呢?我原先的計劃是這個三部曲的總篇幅為160萬字左右,這樣,每一本書的篇幅控制在53萬字左右。厚是厚了些,但厚得似乎并不會成為累贅!
添加了篇幅之后,三部曲的總篇幅可能會達到180萬左右,每一本書的篇幅,很可能已經達到了60余萬字,這樣的篇幅容納在一本書內,是顯得累贅了一些!我只得將每一部分成了上下卷。每卷單獨成書,這樣的排版,應該更合理一些。約30萬字的篇幅一本書,捧在手中,也不見得會感覺太累。
中隊的管教成了中隊長,原來的中隊長調去了別的中隊當指導員。據說是很快便要被提拔了。那天,我在出工的路上碰到了他,因為,我沒有跟著隊列走,說話自然方便了許多,也隨意了許多,他說:
“拐杖丟掉了,走路更要小心一點哦!走得慢一些,慢慢地鍛煉才是!”
我笑笑,說:“聽說要提拔了,怎么還讓你去別的中隊過渡一下呢?監獄的提拔任用的規矩還這么多!”
“你聽誰說的呀!”他笑嘻嘻地朝我橫了一眼,“別聽他們胡說!”
“小道消息最終總會被紅頭文件所證實!這是官場的通例嘛!”我說,“不過,這畢竟是好事哦!希望你能早日如愿以償哦!”
他又笑笑,不再吱聲似乎是在品味我的話。
成了中隊長的管教,對生產這一塊開始上心了。那天進監房大門前,他喊住了我,問我,加工的箱包的價格怎么會這么低呢?我隨口應道:
“商場上的價格確定有許多的關節,不是你這個級別的人應該去關心的!有許多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他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自然懂得我這話是什么意思。他說:
“我也不想去過問那些回扣啊、返利啊這些事,但是怎么樣才能讓中隊的產值持續增長呢?”
我說:“多渠道尋找委托加工的客戶單位,讓客戶與客戶之間競爭,只要客戶之間的競爭的態勢一形成,加工的價格,不是你能左右了嗎?”
他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現在這個加工的市場是賣方市場,不是買方市場,監獄目前的經營態勢,恐怕很難形成你所說的那種買方市場態勢!”
我說:“多渠道地尋找委托加工的單位,總比光吊在一棵樹上好啊!就是再難,恐怕也得跨出這一步去!”
盡管就這么幾句簡單地聊天,他的話,卻仍讓我上了心。加工的價格很低?中隊廠房的黑板上,倒是常常寫有每個生產小組每天的產值考核情況,和每月的產值匯總。我開始注意起這一塊的信息來。
中隊加工的主要產品是漁具包。我在外面時一直是釣魚和狩獵的愛好者。所以對這一塊的市場,常常會注意或者不經意地關注一下。在去加拿大和美國,澳大利亞的考察時,只要一走進大賣場,我必定會走去漁具用品那些鋪位。
父親也喜歡釣魚,七十多歲了,還常常會獨自騎著自行車去野外的小河邊釣魚。為父親購買一些漁線、漁鉤,這是我常做的事情。是為了討父親的一份歡心,也是為我用來去釣魚作一些準備。國外的漁具市場,大部分是海釣用具,譬如中隊生產的那些漁具包,便是主要的產品。
在美國的那個大賣場里,我曾看到過一款長長大大的漁具包,售價竟高達82美元。當時,美元與人民幣的比率是1比9.8元。也就是說,這款漁具包的售價,在美國的市場上竟高達800元人民幣!巧的是,那天,我在中隊的出貨單上,看到的正是這款包。
我問做這款包的生產小組組長,這款包廠方給的加工價是多少?他告訴我說,這款包是做到現在是難度最大的一款包,加工費自然也是最高的,每一只的加工費是24元。我悚然而驚!難怪說加工費低!
我知道中隊的加工屬于廠方的來料加工。如果按這款包的市面售價來測算,售價的10%至15%為加工費才是正常的,也就是說,按這款包在美國市場的銷價,它的正常加工費應該在80元人民幣之間。怎么會只有這么一點加工費呢?我查了一下小組的加工業務聯系單,這款包正是來自美國的訂單!哪怕是中間環節再多,也不會將加工費壓得如此之低呀!我心中疑竇頓生。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