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中午吃飯時!還好好的,我還拆了一包牛肉!吃了飯之后,胸口突然痛了,氣也喘不過來!到這里來前,我已經被送到監獄鄰近的那所縣城醫院的重危病房,連病危通知單也開出了!后來,便被送到這里來了!這算是什么醫院呀,設施這么差!醫生的水平又這么差!”
顯然,昨晚晚上護士的幾次靜脈針扎失敗,已給他留下了很惡劣的印象。我問他,在吃飯前,做了些什么?他左右看看,神神秘秘地說:
“我做了五十個俯臥撐!像我這樣的身體,做五十個俯臥撐還不是稀松平常的事!”他挽起了他的袖子,胳膊確實很粗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樣,“做了俯臥撐之后,我便感覺胸口悶悶的,我也沒有把它當回事!”他說,“誰知,吃了飯之后,我便感覺不對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人便突然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然后,便被他們搬來搬去,躺在了重危病房,我才漸漸醒了過來!醫生問我飯前做過些什么,我哪里敢說,我飯前做過俯臥撐呀!醫生也覺得奇怪呢!說我的生命體征都很正常,怎么會昏迷的呢?”
我說,我估計,你做了俯臥撐,將一股氣憋在胸膜間了!
“氣會憋在胸膜間嗎?”他甚是不解,“我這一次可是從鬼門關去兜了一圈了!躺在重危室里的時候,我還以為,這下要被送上山了呢!”
“送上山干什么?”我甚是不解。
“我家的祖墳就在山上!”他說,“入土為安,最終,我總還得也去山上吧!”
“不會的!”我說,“你的身體很健壯,不是那么容易去得了山上的!”
“那可不見得!”他反駁說,“往往很健壯的人,死起來似乎特別容易。越是經常有小病小災的人,越不容易死!”
“這倒也是!健壯的人往往容易忽視自己身體的不適。或者是因為,健壯讓他們麻痹了,感受不到身體的不適。等到他們有了感覺的時候,往往已是病入膏肓了!這應該也是生命無常在人的主觀忽視中的體現了。”
他說,他是省城人。原來也是在機關工作的,后來下海了!我很詫異,他怎么居然用了一個“也”字?他笑著說:
“我一看你,便知道你與他們是不同的!”他指了指病房里的其他人,“你原先必定是當官的!”
“當什么官噢!小隊長而已!”我說,“我下海了,也在學做生意呢!”
當他聽我說,我是在做房地產生意時,他來勁了,告訴我說,他跟省城的那一家知名的房地產老總的關系,就好像是兒子跟老子的關系。他說,“我現在就有一塊空地,在我被抓之前,我就已經辟作了公園貯存在那兒了!這塊地皮,就是那家房產公司的老總送給我的!”他說,“待我們出去之后,我們聯合去開發吧!”
我順口應道;“好的啊!我別的本事沒有,開發一塊地皮,爭取利益的最大化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
“我們組建一家公司!”他說,“我的手中現在已有一個集團公司,集團公司中有餐飲、有苗木、有商鋪。從省城開往西去的那條路邊的大約五公里長的商鋪,都屬于我的公司的。本來。某某區的那個出租車公司也是我的,我出事之后,被他們強行拍賣了!”他的臉上滿是惋惜,“在省城,出租車業是最賺錢的!拍賣我的個人產業,他們總是挑最值錢的拍!”
這倒是實話,我手中的股份,他們的目標不是也照準了房地產公司的股份嗎!在后來拍賣流拍前的那一次拍賣前,法院的執行局長來監獄向我通報。我問:
“既然要拍賣我手中持有的股份,為什么不干脆連我在另一家公司所持有的10%股份也一并拍賣了呢?”
執行局長回答我說:“房地產公司的股份拍賣已經夠了!”
當然夠了!房地產公司的股份,雖然也只10%,但這10%,價值三千萬呢!這么大面積的兩個小區的開發。還有鄰縣的辦公樓的代建,典當公司所持有的48%股份的幾年來的收益!鄰縣那塊商業用地的自然增值。這一些項目的盈利,至少已讓這10%的兩百萬股本金已有了十幾、二十倍的增長。這是明眼人用不著細算便一目了然的!
他問:“我們合作成立房地產公司,對你的政策,我應該怎么處理?”
我說:“我可沒有資金投入!我的所有財產因為這次的案子,幾乎被法院蕩盡了!”
他說:“我本身有一個集團公司。如果讓你持有公司股份的話,可能擺不平了!不過,我對合作者的待遇,肯定是很豐厚的!前不久,我還給我的董事會成員,每人發了一塊勞力士手表呢!”
我說:“我對股份現在已經全無興趣!股份讓我受害匪淺!如果我不持有公司的股份,恐怕也不會被人陷害到這個地步!”
他問我:“那就對你實行年薪制行不行?像你原先有這樣的身份的,給你多少的年薪才算合適的呢?”他矜持了片刻,“你到自己說說看,給你的年薪定在什么位置比較合適?給你太低了,我拿不出手!你的面子上,也下不來!太高嘛,董事會內部也擺不平!”
我朝他笑笑,我是在跟他隨意胡扯,他的臉上倒是一本正經。我說:
“其實,我在鄉鎮工作時,開發過一個很大市場。這個市場的開發,對于這個鄉鎮來說,還真是無本萬利呢!”
他立即接上了我的話頭:“我手中有市場呀!某某路的那個市場,便是我的。在省城的西側,我已建成了一幢高層大廈。但是,這幢大廈經營什么?卻一直定位不下來!我原來是想搞蔬菜市場的!省城其他的市場都有了,但農產品方面的綜合市場卻還是一個空白。也不知這幢大廈能不能搞這個市場?”
我順口說道:“可惜我現在被關在監獄里,不然的話,我只要去那兒兜一圈,我就能給你一個好的建議了!”
“這樣吧!”他似乎終于下了決心,“我年薪給你兩百五十萬怎么樣?不算低也不算高,你的面子也過得去,我也說得出口!車子嘛!反正我的車庫里還停了一輛七系的寶馬。這輛車就歸你了!你要過戶到你自己的名下也行!你要讓它仍掛在公司的名下也行!待你出去的那一天,我會讓人將車子停在監獄的大門外!”
這倒讓我有些受寵若驚:“行啊!”我說,“既然你能出這個價錢聘用我,我肯定會盡心盡力的!”
他很得意地握住我伸在被子外的右手:“那我們就說定了噢!出獄之后,你可不能去別人的公司!我可以將年薪在每年年初時,一次性付給你!以后每年如此!夠了!”他自忖著說,“我們合作五年,你也有一千多萬了!還不夠嗎!一個人一生中花不了這么多的!”他的語氣一轉,如果,“我這一次的病有什么意外的話,有兩件事我得托付給你,你可是一定要幫我辦好!”
我有些意外,剛剛還說得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他的病上去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接他的話題,我的家人來見我了。我躺在床上不能下來,妻子和女兒只能來到我的床前。我像是玩笑似地,將剛才他跟我說的話,學說給妻子聽。妻子扭頭去看他,他很局促地扭開臉。我低聲讓妻子不要扭頭去看。又讓女兒抽時間去將他所說的那塊地皮給我拍了照片來。他是聽到我的吩咐的。神情并沒有顯得異常。顯然,這塊地是確實存在著的!但是,這塊地是不是他的?他的手中是不是確實有他所說的那些實業,我卻沒有辦法去考證。
我的妻子女兒走后,他對我越發地殷勤了。我的鄰床出院回監獄了。他對我的鄰床很是熱絡,又是給電話號碼,又是給聯系地址的。再三承諾,只要我的鄰床出獄后找他,他一定會在公司里給他安排一個讓他滿意的位置。實在讓我的鄰床感恩萬分。
鄰床走后,他干脆成了我的陪護。他要求調到我的鄰床來,卻未獲醫生的許可。他依舊每天吊鹽水。為他做靜脈穿刺,實在是女護士最頭疼的事。他體胖,胳膊上的靜脈不是很明顯,穿刺的失敗,常常會引來他的怒喝。這似乎并不能苛責他,哪個病員愿意被人當作試驗品呢?但是,常常我又會為女護士的難堪而對他心生腹誹,這又何必呢?就算是責備人家,也多少給她們留一些顏面!讓女人顏面盡失的事,又豈是一個大男人所為呢!
女兒拍了照片來,那塊地上的布局,確實跟他說得相仿佛!我將照片遞給他,問他,他所說的,是不是這一塊地皮?他接過照片看著,目光卻下意識地在躲閃,這讓我心生疑惑。既然確實有這么一塊地皮,他自可以與我坦誠相對,他的目光為什么要躲閃?反正躺在病床上也是閑著,我便開始想象著這塊地該如何開發。
我問他,地的兩側有哪些房子?是商業網點?還是住宅區?他告訴我說,有一個紀念館,是清朝年末,發生在本省的那一樁著名的冤案的受害人的紀念館。這個案情我了解甚多。清朝的官員有許多人因此冤案而被革職!看來慈禧太后對民間冤案的處理,著實比現在的官場上,對冤案的處理公正了許多!歷史上的慈禧太后,也并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她能對制造冤案的官吏毫不留情!這也足以讓后人稱道了!
他見我在很認真地盤算著這塊地皮,似乎對我有了刻意補償的想法,對我的陪護更殷勤了。在打菜的時候,他會幫我去爭菜打得少了!在有面條的時候,他會幫我爭一碗面條來!面條是給有要求的重病員吃的。我是硬傷,似乎并不在被照顧之列。他卻不管這些,總會硬生生地幫我爭一碗來。面條里總會有一些肉末和蔬菜,對于喜歡吃大米飯的我來說,確實也能讓我換換口味。
當我問他,這塊地的開發啟動資金是否有著落時,他才接上了他要托付給我的兩件事的話頭:一是他在銀行里存有五千萬元。萬一有什么不測,讓我幫助交給他的家人。我說,這事,你現在身體好時,不是可以直接交代給你的妻子的嗎?為什么要轉我手去辦?他說:
“現在這事不能讓妻子知道。萬一妻子知道了!趁他在坐牢的時候將錢卷跑了,他不是兩手空空了嘛!”
我點了他一下:“你不是還有那么多的產業嘛!你還怕受窮呀!”
他一時有些語塞。轉而口氣一轉,說:“夠了!五千萬元足夠了!到時,去某島湖邊造一幢別墅。平時在湖中垂垂釣,過神仙一般的日子!”他說,“還有一件事件,就是他在某某市有一個情人,情人手中有他的一個兒子。是他的骨肉,他不想在他死后,孩子管別的男人叫爹!”
我說:“這件事情倒有些棘手。孩子是你的骨肉,難道不是孩子母親的骨肉?你總得出點血,才能擺得平這件事!”
他說:“我這一次坐牢,便是為那個女人弄了一輛車子!是一輛奧迪a8,一百多萬元呢!車子還在女人的手中,大不了那輛車給她,算是對她的補償!”
我吱支吾吾地答應著,心想,他是因詐騙罪被抓的,莫不是就是因為騙了這一輛車子?他有這么多的產業,又有這么多的存款,再為這一百多萬元坐牢,似乎于理不合哦!
他的妻子終于來看他了,也是直接進了病房,一副農村婦女老實巴交的形象。與我想象中的形象相去太遠。這更令我困惑。
讓我為難的大解,他倒是護理如常。這讓我心生感激。他會幫助我要來那張架子椅。座墊底下套上一個黑色塑料袋。我便雙手撐著,使自己坐在架子椅上,傷腿橫在床上。像演雜技一般地做足功夫。
中午的午休時間,是我的方便時間,拉下的窗百葉,可以掩去我的尷尬。事情完畢后,他會幫助將塑料袋拎走。我則在床上欠著身子,彎下腰去,取床底臉盆水中的毛巾,擠干了,擦洗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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