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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六斤的新棉被,確實讓我像是陷進了棉花堆中。但是,疊棉被卻成了我最艱巨的一項任務。凌晨起床哨響,疊被、洗漱時間是有規定的。總不能在人家吃飯的時候,我還在上鋪疊被。這是會遭人厭的。我已經接受了人家的建議。在睡覺時,將一條棉被壓在身下,希望第二天一早,能容易疊一些。但是,效果似乎并不明顯。棉被顯然是在跟我有意作對,任我怎么疊,也難以疊出要求的那一份棱角分明來。
疊好了的棉被,就像是背趴著背的兩座小山。怎么看也覺得不順眼。最后,還是組長想了一個辦法,從別的鋪位上移來了疊得很方正的薄棉被,壓在我的一條疊好的棉被上;將我的另一條疊好的棉被,移在了人家的鋪位上,用人家的另一床棉被壓住。視覺上總算好看了許多。被借用的那個囚犯,顯然滿臉的不悅。但他只能將委屈壓在自己的心底。此事放在我身上,我可能心里也會有想法:新棉被用不上,只能用各種臭味雜陳的舊棉被。要裝門面了,倒想到要用舊棉被了!
監獄的冬天,確實冷得咄咄逼人。這個地方,被算作本省的西伯利亞,看來還真名不虛傳。李白將塞外的雪花夸張成大如蓆,這是讓人不可思議的。但是,將落進監獄的雪花稱作鵝毛大雪,卻是一丁點兒也不為過。從監房走去廠房才只區區幾百步路。但這區區幾百步路,卻能讓人感覺似乎耳朵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奇怪的是,并不見朔風怒號。照樣能讓人感覺全身上下被針扎的刺痛無所不在。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警官冷冷的眼神,更加深了這一份的天寒地凍?
更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一邊在太陽普照,一邊卻是大雪飄飄。俗話說“東邊日頭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一邊日頭,一邊雪的景象,我真不知道到底算是有情還是無情
陽光下的雪花,在陽光中飄飄裊裊,又折射出一閃一閃的晶瑩,實在令我嘆為奇觀。這一年的大雪,覆蓋了世間的全部丑陋,監房的小院子里,同樣積了厚厚的一層雪。我拿了一個臉盆,去將曬被子的架子上的積雪收集了起來。曬桿上的積雪,已經滿滿地裝了一臉盆。我端去洗漱間,脫光了衣褲,用雪擦身子。那一份的感覺,針扎一般的刺痛。伴隨著一陣陣又冷又熱又刺的交錯,實在讓我感覺五味雜陳。后背上我自己無法擦到。我只能請身旁的年輕人為我代勞。年輕人嘴中“嘶啊哈”著捧著一團雪,在我的背上猛擦著。那一種交錯著的說不清的感覺,很快便傳遍了我的四肢百骸。一年多的不近女色,我似乎又漸漸恢復成了純陽之體。就好像大冬天,小孩子仍喜歡吃冰淇淋一般。
小時候,故鄉小鎮老家的窗前瓦楞上,冬天總會懸掛著晶瑩剔透的冰凌。我常常會去敲斷冰凌,拿起冰凌當棒冰吃。也不管瓦楞上懸掛著的冰凌有多臟!只要看起來晶瑩剔透便自以為十分干凈。這份自以為的很干凈欺騙了我。我卻在這份被欺騙的感覺中樂不可支。捧著冰凌的雙手已被凍得通紅。我依然全無感覺。
用雪擦身子,落在旁人的眼中,可能甚是怪異。捏成一團的雪,在與我身體的摩擦中,也已漸漸地融化。我的全身已變得通紅。我用干毛巾擦去全身的水漬。穿上衣褲。鞋襪。這時,一陣讓我慵懶的全身發熱的感覺,真的是奇妙異常。我的臉肯定已經通紅,不然身旁的人,不會以那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我全然不顧旁人將我當成了怪物看。獨自沉浸在那份似喝酒微醺的陶醉中。
在服刑的囚犯是不能碰酒的。在監獄內,不可能會有含有酒精的物品。連醫院里的消毒酒精也沒有。所有消毒的棉球,都已被擠干了酒精之后才拿得進來。在醫院里,仍被嚴格管理著,似乎是怕被人聞一聞,也會讓人沉醉。但是,再嚴格的管理,總也會在人性的貪婪面前敗下陣來。囚犯總會讓一本正經的警官變成傳遞的使者。在裝著雪碧的瓶子中灌裝著白酒。不將瓶蓋打開,誰能聞得出酒精味?至于雪碧是怎么送進來的?送進來的背后又隱藏著什么交易?這只有天知道了!
那天,管理著集訓班的那個囚犯,正在改積會主任的監房里舉著雪碧瓶喝酒,被趕來突擊檢查的獄政支隊人員逮了個正著。下面已經大鐵門的插銷在響了,在門口守著的值班囚犯已匆匆跑上樓去通報了。大概是酒精已上了頭。他們那幾個仍在暈暈乎乎地喝著。待檢查的人走到了樓上的走廊,那個犯招搖撞騙罪的人,才搖搖晃晃地從監房里出來,走去自己的監房。那只裝了酒的雪碧瓶還插在他的屁股兜中。檢查的人喊住了他,問他,他也不回答。只是搖晃著腦袋裝瘋賣傻。他是不敢開口呢!一開口不是滿嘴的酒氣了嘛。但是他的神態卻已明白無誤地告訴了檢查人員,他是喝了酒了!一搜身,屁股兜里的雪碧瓶便被搜了出來。擰開瓶蓋一聞。立即人贓俱獲。這時,他不得不開口了。滿嘴的酒氣如何還能掩飾得了!也算是被抓了個現場。幾個參與飲酒的人,被一一做了筆錄。連沒有飲酒的人也都被追了責!沒有飲酒的人被追責,是因為知情不報!可嘆與飲酒者相鄰的那幾位囚犯了!酒沒有嘗到一滴,責任卻必須承擔!那個屁股兜被搜出酒瓶的人連夜被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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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二天才知道這件事的。第二天,我仍在集訓班端坐著,管集訓班的囚犯卻換了人。我問那個人,原來的那個人呢?怎么換了你來?他便是那個在我第一天來這里后跟我說,被判了十四年半的那個人。他說
“你不知道呀?你的好朋友被抓走了”
我很是莫名其妙:“好朋友?我剛來這里,哪里有什么好朋友!”
“昨天晚上這么大的動靜,你沒有聽到嗎”他問。
我搖了搖頭“沒有啊!我什么也沒有聽到!”
也真是奇怪,自從被抓之后,被突審了七天七夜。我好像一直睡不醒。晚上只要頭一碰到枕頭,我就會酣然入睡,哪怕是再大的動靜,我也會充耳不聞。一直睡到下半夜,我才會醒來,醒來之后,才會在床鋪上輾轉反側。
“喔喲!這回事情搞大了!”他說,“他們聚在一起喝酒呢!昨晚被逮了個正著!”
“喝酒?在哪里喝酒?有哪幾個人”我問出了一連串問題。
“就在我住的那個房間里,他和某某某,某某三個人一起!”他說。
他說的人我知道,一個是改積會主任,一個是統計,另一個就是他的前任了!
“你倒是沒喝呀!”我說,我知道他跟這三個人也走得很近,他沒參與倒真是一個奇跡,“這里怎么會有酒呢”
“我怎么會去喝酒!”他的語氣有些加重,顯然,對我的話有一些介意,“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只要手里有這個,什么東西帶不進來!”
他右手的食指跟拇指一捻,做了一個點鈔票的手勢。我明白了,自覺有些事不能多問,不知道總比知道了要好!在這樣的環境中,多一事還真不如少一事呢!
“出了這樣的事,恐怕誰的臉面上都不好看呢!”我說。
“這是肯定的!”他有些幸災樂禍,“這三個人是肯定要吃處分了。可能會被全部捋掉!”
全部捋掉是什么意思?他的話又已跟了上來:
“你看,我不是接他的班了嘛。”
哦!是這樣啊!原來他所說的“全部捋掉”是指這三個人在囚犯中所擔任的職務!在他們眼中很重要的職務,在我眼中卻全然不當一回事兒。zhengfu機關的局長,黨組書記,我說辭掉便輕易地辭掉了,我還會在意這囚犯的職務?這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了嘛。
他告訴我說,要解除集訓的話,得自己先寫一份報告。然后,管教才會找你談,看你的認識態度,才決定是不是同意解除。
“認識認識什么”我問。
“就是你認罪服法的態度是不是端正!”他說。
我朝他笑笑。有一些話,我還真不想跟他說。認罪?我有何罪可認!服法?我當然服法!但我服的是國家的法律。讓我去服已經被強奸了的法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連想都不要想!跟他說這些,他能懂嗎?如果,這些話傳進警官的耳中的話,我很可能會被當成反改造的典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果然不想低頭,但似乎也沒有必要跟全不相干的人直抒胸臆。我是不會寫這種報告的!看他們怎么辦吧!
集訓的時間并沒有拖得太長。那天,正在小廳中端坐著的我,被管教叫進閱覽室。他站在那兒,也沒有吱聲讓我坐,我只得也直挺挺地站著。讓我像別的囚犯那樣地跟警官說話時必須蹲下,我做不來!也不愿意做!我朝管教的胸牌打量著。管教問我
“看什么”
我說“我看你的胸牌!”
他撩起他的胸牌,舉到我的眼前。
“哦!”我說“你跟我同姓呢!”他瞪了我一眼,似乎跟我同姓辱沒了他似的。他的眼神,讓我不舒服。我心中不禁暗暗嘀咕道“如是在外面,就憑你一級警司的警銜,想見我,恐怕也難!”但我的臉上不動聲色
“你應該跟我女兒年齡差不多吧!”
他并沒有接我的話,卻說:“領導都不愿意找你談,看來,只有我找你談了!”
“為什么”我失聲笑道,“我給你們的感覺是不是很難弄呀!”
他仍然沒有接我的話題,看來,我的話確實也不太好接。如果否定我很難弄,不愿意找你談的話便沒有了基礎;如果,肯定我很難弄。似乎又找不到證據來足以證明。他說
“在外面論你的年齡,確實是我的長輩!很可能我想見你一面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哦!我心中吃了一驚!看他小小的年紀,莫非也學過心理學居然說出了我沒有說出口的話!“但是,在里面不同!”他接著說,“在里面,你穿著囚服,我穿著警服。我們扮演的角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