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了一條弄堂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我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什么會走進這樣的地方。我只有伸手去摸索著走,(……此處略去112字)我有些站不穩,更無法指望能盡快離開這里了。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一絲光亮,一閃一閃的。我緊盯著這一閃一閃的光亮著,卻很是疑惑,那兒是不是我正努力尋找的出口?我想朝這一閃一閃的光亮跑去,腳卻不聽我的使喚,像是被什么粘住了,讓我根本無法脫身。我想張口喊,亮閃閃的那邊傳來了一聲大吼,震得我耳膜發痛,我有一種我命休矣的感覺……
胖子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這一次旅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在哪里。我知道,這不是他故意賣關子,而是他希望通過他的敘述,讓我們知道他在社會上混得還可以。至少,他還是很有一些在警界的朋友的。在社會上混,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況還是這樣能在他的面前表現自己性事的朋友。“一起下過鄉,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這三者的鐵桿朋友中,他也算是占了其中的一項了。
“你開設賭場,也附帶著放‘炮子’吧?”我冷不丁問道。
這種“放炮子”的說法,是地下賭場上的行話,意即放高利貸的意思。這也是輾轉在這么多的籠子里時常聽到的一句行話。
“朋友到底還是混社會的哦!”胖子說,“你怎么知道我還附帶著放‘炮子’?”
我像是一個混社會的人嗎?他何以會產生這樣的看法?難道我在籠子里被關得久了,身上已經沾上了那種市井的習氣?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籠子里的生活已讓我非赤即黑了。我沒有應聲,他卻已將我引為同道:
“我知道,朋友在江湖上一定是一位呼風喚雨的人物,不然怎么會被判這么重的刑期呢?”
我什么時候在江湖上混了?還呼風喚雨呢!如果在以前的官場上,說我能呼風喚雨還差不多。下海了沒幾年,不僅濕了鞋,還被人淋得渾身濕透!我沒在江湖上混,卻被黑道上的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這一切我用得著跟眼前這幾位細細述說嗎?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將話題扯開:
“我不僅知道你還附帶著放‘炮子’,而且知道這一次的犯事就是為了去收放出去的‘炮子’錢!”
“是啊,是啊,你真是太神了!”他說,“借了錢居然敢不還,誰讓他手氣這么差呢!我借給他的錢難道不是真金白銀啊?他想借就借,想不還就不還!”
果然不出我所料,開設賭場的人常常不僅抽頭,還附帶著放高利貸。賭紅了眼的賭徒,自然不會在乎高利貸的利息有多高,借一萬塊錢,實際只需付給他九千元,兩分的利息便被抽走了!對于賭徒來說,也許在賭桌上即刻便能翻本了。但是,常常事與愿違,欠賬不還也就成了家常便飯。所以,開設賭場的人手下必定有打手,打手不僅負有看守賭場的責任,同樣也負有追債的責任。只以非法拘禁追究他的刑事責任,而沒有追究他開設賭場、聚眾dubo的刑事責任,看來確實是對他網開一面了!
能如此地網開一面,可能與他跟警方的盤根錯節不無關系。中國的社會,便是如此盤根錯節,這是一張無人能撕得破的網!這張網的網眼,都是用金錢結成的,誰能突破這人性的丑陋的紐帶?賭場是赤裸裸的賭場,社會難道不是一個隱晦的賭場?在這社會上混的;在這江湖上混的;在官場上混的;在商場上混的。哪個不帶有賭徒的心理?也許贏得盆滿缽滿,也許輸得傾家蕩產!
車子仍在向前飛馳,但車窗外的綠色卻已漸漸變得立體的形態了,似乎已進入了丘陵地帶,漫山遍野已是竹子的海洋了。我心中已經有數了,我們將被送往哪座監獄。這樣的景象,我在十年前見過。只是十年前的景象,是在夏天的烈日下,滿山的竹子雖然帶給了我意識上的清涼,天和地卻仍是在一片炎熱中。
十年前是來這里探望那位坐牢的朋友。他早已回家,我卻來到了這里。他回家之后曾在一次酒席上偶遇,我還向不認識他的人介紹說,他剛剛參加了軍訓回來,現在是我自己來參加軍訓了!世事輪回。
世事難道真的有輪回的嗎?我不禁回憶起了在我第一次庭審時,休庭后,他帶妻子一起來法院的拘禁室看我的情形,他妻子還讓我多吃幾根他們帶來的香蕉。我也回憶起了我來看他的情形,那時的監獄一副破敗的景象,一座像牌樓一般的門洞,牌樓的上方是武警的崗亭。我們將車子停在牌樓的外面,才一下車,武警的喊聲便傳了下來。隨著喊聲傳下來的還有拉動槍栓的聲音,一副草木皆兵的架勢。至于嗎,嚇唬誰!同來的幾個人都是見多識廣的,那位從部隊團長位置上轉業的局長說:
“這個小兵蛋子,干什么呢!”
門里有警官迎了出來,他告訴我們說,我們要探望的人正在那兒采茶葉,又說你們要探望他的話,不妨直接到他采茶葉的地方去。我們問清了方向,開車隨著他指引的線路走。車子停在了一排簡易的房子邊上。房前是一片曬場,曬場上攤曬著像是養蠶人家倒出來的蠶沙之類的黑乎乎的東西。我低頭仔細看了一下,是已經被發酵過了的紅茶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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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感覺,天哪,這樣的茶葉也能泡茶喝嗎!我的胃,按中醫的說法屬于寒胃,喝了綠茶胃會感覺很不舒服,很快會變得饑腸轆轆。中醫讓我盡可能地不要喝綠茶,要喝紅茶。說紅茶暖胃。但是看到制作紅茶有這樣的攤曬環節,我還敢喝嗎!從那次之后,我干脆紅、綠茶都不喝了。干脆只喝白開水,既不增加胃的寒度,也不希冀紅茶能幫我暖胃。這樣的紅茶讓我退避三舍。
我們被告知,我們去探望的那個朋友在前面的山坡上采茶。這是幾個不高的小山坡,我們抬頭望去,并不見山坡上有人影。但是,既然他們這樣說,我們只得沿著那條小土路朝那個山坡走去。我們走上了山坡,便見有一個警察在前面擋道。我們告訴他是來探望某某某的,他“噢”了一聲,讓我們去那個坡頂上的草棚涼亭那兒稍等,說,他去把人叫來。
這是一個用茅草蓋頂的涼亭,三面是用木板搭成的簡易條板凳。我們才在條板凳上坐下,我們要探望的人便獨自跑來了。見面自然是一番寒暄,他倒是精神狀態還好。我問:
“你也在采茶葉嗎?”
在我的印象中,采茶葉應該是女人做的活,雙手在茶樹的頂端翻舞,像是一雙蝴蝶似的。男人家干這種活,似乎太秀氣了些。他說:
“沒有,我不采,只幫助稱茶葉。采茶葉的任務很重,哪里完得成!稱茶葉好一些,沒有任務,倒可以做做好人!”
他問我們要電話打,我們都有手機,但不知道是不是許可。他說:
“沒事的,警察不會過來!”
看來他混得確實不錯。既然他一副篤定的樣子,我們也不能違逆他的心愿。他讓一個人捎帶著看著他跑來的方向,說萬一警察過來了,也可以提前打個招呼。他雖然說警察不會過來,但這不是等于告訴了我們,不允許給他打電話的嘛。讓警察平白無故地說上幾句,畢竟也是讓人難堪的事!該守的規矩總還得守,這里的三分三,畢竟是人家的地盤。我們這幾個雖然都在機關部門里擔任主要領導,但這里的三分三不是我們自己的三分三,免得到時下不來臺!
偏是他一拿到電話便立即進入了他原先的角色,挺胸凸肚,旁若無人地拿著手機大聲說話,好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在打電話似的!一接通電話,他便自顧著打電話了,早已將我們的探視置于腦后,弄得我們坐在那兒面面相覷,只得眼睜睜看他演獨角戲。有人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不耐煩。我說道:
“你差不多了吧!我們是來看望你的,怎么將我們晾在一邊,自顧著自己打電話!這個‘天煩星’的毛病怎么改不了!”
一起在機關工作時,也只有我會這么直截了當地當面說他。他一開口便會滔滔不絕,也不知是不是當年在當法院副院長時落下的毛病。在法院工作了這么長時間,這個口才大概是他刻意練成的,平時在一起時,并不是他刻意想展示自己的口才,而是他實在克制不住。一開口,旁人便插不上嘴。他也不管旁邊的人是不是在聽,是不是在朝他直皺眉頭。因為他一開口便常常住不了嘴,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天煩星”,這著實比別人給他取的那個綽號形象多了。
別人給他取了一個“劃水”的綽號,意思是喜歡慣浪頭。當時的區機關大院有三個有爭議的人物,我算是其中一個。我雖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會成為有爭議的人物的,但是有爭議的人前景似乎都不被看好,那個被稱作“撇子”的已經肝癌亡故,這個被稱作“劃水”的又坐了牢,我能不心懷忐忑嗎!
與“劃水”走得近,是在我任鎮黨委書記期間。認識是早就認識了的,也許是我在當秘書科長的時候他便認識了我,在我當紀委常委的時候他便熟悉了我。我那時已知道他跟另外的一位副院長之間有矛盾,這份矛盾的產生應該是院長的年齡即將到崗,他們兩位都有機會升院長,結果卻因為矛盾,兩人都沒有能升任院長,而是分別被調往機關其他局委擔任正職。
這是官場上干部任用的慣用手法。班子太團結了,就必定會有人會被調離,稱之為“摻沙子”。班子鬧矛盾了,則是兩敗俱傷,確實不太容易把握好這個度。最好的辦法是私底下很團結,但對外卻做出一副并不團結的架勢,這樣的班子才會讓領導放心。認為班子內部有互相監督的因素在,不太容易會出亂子。
但是,這種做出來的架勢最后往往會真的引發矛盾,也可能是傳引發的誤解,也可能是人為做出來最后形成了習慣。這是一件很令人尷尬的事!機關部門內部能引發什么大的矛盾呢?也許是因為一句不經意的話,也許是因為一個并不是很明朗的態度。這幾乎成了官場的常態了。
被安排到了經濟部門當了正職之后,可以看到他的失落。法院的正職是副處,機關其他部門的正職是正科,也就是說等于很明確地告訴他:這輩子升副處實職是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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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鄉鎮任黨委書記時,市場開發的力度很大,一時間毛針織行業一躍成為當地的支柱產業。他個人也想來分一杯羹,便找了一個朋友來鄉鎮尋地皮辦一個毛針織市場。于是,與我漸漸熟悉了起來。
我當時的態度是來者不拒,只要有投資在我轄區內的,我都歡迎。國道邊的農田,每年都被上級逼著讓“綠色過冬”,實在讓我頭疼。有領導的車子路過,看到國道兩側的農田都被棄耕拋荒也確實讓我難堪。辦市場總得尋找一塊交通方便一些的地皮,這也是人之常情。將市場辦在國道邊,又等于是一塊遮羞布,遮掩了農田的荒涼。這簡直是一個藥方,解決了一攬子的病癥呢!
那時,鄰縣的那個鎮也辦起了毛針織品市場,其勢頭正猛,已經擺出了想超越我鎮這邊的架勢了。我希望他和他的朋友能將市場辦在靠近我鎮的市場邊側,可以與我鎮的市場連成一片,以期產生更大的規模效應。他卻堅持要選擇在兩大市場的中間區塊的國道沿線。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是想借東西市場的優勢來發展自己。我很坦誠地告訴他:你選擇的區塊很可能會被東西兩個大市場擠死,他卻說這不是擠,而是烘托!
“擠”也罷,“烘托”也罷,他們是投資方,我當然得尊重他們的意思。那天,他要求我約請國土資源局局長等人吃飯,酒席擺在小城唯一的那家伊斯蘭菜館。小城的伊斯蘭菜館在小城東側的那條河邊。除了菜館的房屋保持了那個伊斯蘭的尖頂之外,菜肴其實早已沒有了伊斯蘭的風格。不過,這在我倒確實是無所謂。天天應酬,看到那張能旋轉的圓臺面,我已經頭暈了,哪里還有心思去品嘗什么蘇式菜系、粵式菜系?對伊斯蘭菜系,我壓根兒沒有什么印象。
在我的印象中,保留的唯一有些伊斯蘭風格的便是那個生煎牛肉包了。但是,那天的餐桌上似乎并沒有生煎牛肉包上桌。該我說的話我已經說了,作為投資所在地的鄉鎮,我已經有了態度,剩下的事情應該由相關部門去操作了。國土資源局、建設局的局長看到我的態度很明確,便順應著我的意思,答應盡快辦理。
國土資源局局長雖答應的很快,但轉而很快又猶豫了起來,問我:農民這一塊的政策處理有沒有問題。顯然,前段時間鎮上所辦的那個市場擴建搞得風風雨雨、矛盾百出,他已有所耳聞,所以才有此問。我說:
“將農業用地改為建設用地的報批手續,鄉鎮會按規定上報,審批權卻在你的手里。農民這一塊的政策處理,依照之前的辦法處理,鎮上會做工作,應該不太會有很大的問題。”
局長是個滑頭,他大概等的就是我的這句話,緊接著說道:“我知道,在這個鄉鎮,老大出口了,便沒有辦不了的事!那么好,今天我們就說定了!”
這句話一入我耳,我便知道我算是給他套進去了!不過,既然投資在我所在的鄉鎮,被套進去了,就套進去了吧!我只希望市場能繼續擴大,能形成規模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