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真的是天生的嗎?我雖然有著很重的宿命思想,但是經過了這么長的煉獄焚燒,我已漸漸明白,很大的因素還是性格造成的。在三個看守所游蕩,讓我碰到了各式各樣的人。我原來希望自己在經歷著這一份的煅燒時,能以一個殉道者的心態去拯救這些麻木的靈魂。但是,理想與現實之間是如此地脫節,有一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恍惚。我又能改變得了什么呢?盡管我已明白,憑我的說教,礙難徹底地改變他們,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通過對他們的了解,至少我還能知道原先我毫不知情的另一種人生的觀念和價值觀念。
這種人生觀和價值觀是毫無廉恥之心的,是足以讓我啼笑皆非的。那么,造成這種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巨大差異的原因是什么呢?難道能僅僅歸咎為交通閉塞而不開化嗎?或者歸結為地區與地區之間存在著的那種巨大的貧富不均嗎?隨著社會的發展,貧富差距的拉大是顯而易見的。但這似乎并不會導致道德的極度淪喪!
在我看來,這種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偏移,幾乎都與生長的環境有關。被抓的這些年輕人,幼年時父母離異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父母離異對孩子生長中造成的心理陰影是巨大的,很容易讓孩子感到自己是一個被家庭遺棄的人。這種感覺會導致孩子性格的扭曲,助長了他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思想。當貧窮襲來時,他必定會置法律與道德于不顧,貧富不均只是他們走向罪錯的媒介。連生存下去的條件也失去了,他們還會考慮什么廉恥之心嗎?與其說是“飽暖思淫欲”,倒不如說是“飽暖知廉恥”。
在上個世紀的中葉,一代偉人曾寫有專著《論十大關系》。這十大關系雖有牽強湊數之嫌,但畢竟論及了平衡社會的貧富問題,和協同地區之間的發展不平衡問題。作為一個國家的治理者,能早早洞察了這些問題,也算是高瞻遠矚了。可惜,作為問題已經提出了;但是,解決問題的政策卻沒有能早早出臺。也就是說,問題已經看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卻沒有。這么多年來,問題始終作為問題存在著,甚至在某些方面愈演愈烈,這實在是讓人遺憾的事!這大概也是整個國家的犯罪率居高不下的根源之一吧?
我雖將話題扯開了,沒有讓瘦猴跟籠頭起爭執。如果真的起爭執的話,瘦猴是肯定會吃虧的。光從身坯上看,兩人也不是等量級的。我不知道瘦猴的底氣從哪里來?是不是在看守所,有哪個民警罩著他,讓他有恃無恐?但是,籠頭心中大不舒服是肯定的。他之所以沒有發作,顯然他還沒有摸清瘦猴的底,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總是用定定的目光看著瘦猴。在籠頭看來,瘦猴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與他頂嘴,實在是對他在籠子中的權威挑戰了!他的眼神已經明確告訴了我,他是不肯咽下這口氣的!
也合該那位新來的人倒霉。那天下午,籠子里被關進了一個小青年,畏畏縮縮的神情,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一問,果然是因為盜竊進來的,他們是團伙作案。據他自己說,他只是在外面望風,他的同伙實施的入室盜竊。他的同伙被抓的時候,他早已逃離。他是被他的同伙出賣了之后,才被抓進來的。老家是在邊遠的西南山區。
我呆了三個看守所,邊遠的那兩個山區省和那個據傳是天府之國的盆地省份,被關進看守所的年輕人是最多的。也不知是這三個省外出打工的人多,還是這三個省比較貧窮?那個被稱為天府之國的盆地省也貧窮嗎?不見得吧!看來,同一個省的內部經濟發展也不平衡。如何平衡經濟發展的文章,不僅國家要做,省一級乃至地區一級都應該做!
急于改變自身的貧窮和外面世界的誘惑,是年輕人背井離鄉的兩大原因。外面的世界確實很誘人,也很精彩,但是要享受這一份的精彩,還得要憑自己的本事。從貧窮落后的地區出來的人,很少有能力討生活,他們的本事只能依靠去偷去搶。冒險的魄力是有的,將冒險的魄力用作謀生的手段,其結果注定是悲慘的。
他的畏畏縮縮的神情顯然助長了籠頭建立權威的勇氣。籠頭在瘦猴那兒失掉的面子,終于讓他尋著了找回來的機會了。籠頭喝道:
“將籠板上攤著的活先挪挪開!”
一番手忙腳亂之后,籠板上挪出了一塊空檔。顯然,那些將電子元件移開的人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臉上都按捺不住那一份興奮。籠頭讓新來的人走到那個空檔前說:
“進了籠子,都得給你們做做規矩!不給你們做規矩,你們就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此處略去1803字)
“還站在這兒干什么?站到那個蹲位上去!”
籠頭手一揮,朝廁所蹲位那邊一指。浴缸里側的那個角落是一個廁所的蹲位。籠板朝浴缸和廁所那邊,有一堵矮墻擋著。矮墻上平時排著各人的牙杯,這時這一排牙杯已被移到了籠板上。瘦猴已跳上了那一堵矮墻,另外兩個人已伺候在浴缸旁,手中拿著臉盆。已經放了半缸水的浴缸寒氣襲人。那個脫光了衣褲的人,紅紫色的屁股只在哪個拐彎處一閃,便已很自然地彎下了腰。他跨上那個臺階,佝僂著腰站在廁所蹲位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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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腰挺起來!像個男人的樣子!”籠頭喝道。
那人隨著籠頭的喝聲,下意識直了直腰,卻依舊很自然地佝僂著。我很清楚,像這樣的冬天,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是一份什么樣的感覺。在西鄰縣那個看守所,突審結束后,我曾有過這樣的經歷。那是我的身子已被穿堂的冷風吹得麻木的情況下,而且,是我自己端起了冷水沿肩膀處淋下,一盆冰水下來,全身已是嗦嗦發抖,人不自覺地只能蹲在那兒了。
我如此地野蠻對待自己,是因為我想依靠強制刺激,讓我麻木的身子盡快恢復知覺。刺激倒是真切感覺到了,全身像是針扎一般的刺痛,讓人痛不欲生,我哪里還敢再淋第二盆!饒是如此,我的全身很快漫起了風塊,一大片一大片的硬斑。好在我趕緊擦干了身子,將自己卷進了棉被中,才從鬼門關上將自己拽了回來。現在將要對他澆上三十盆,而且是當頭淋下,這種滋味是人能夠承受得了的嗎?我不禁擔憂地看著那個佝僂的胴體,不知冷水當頭澆下之后,他是一種什么樣的反應。
從浴缸里舀起的第一臉盆水被傳到了站在矮墻上的瘦猴手中。
“站直了,站直了!”他吆喝道。
那具胴體只得將佝僂著的身子挺直了一些。冷水徐徐從他的頭頂淋下。如果是一下子潑在他身上,可能還好一些;如此徐徐淋下,我可以肯定,那一份針扎一般的感覺隨著水流很快便布滿了他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縮緊了脖子,身子重又佝僂了下去,兩只胳膊抱緊在胸前,似乎想保留胸口那一份熱氣。他的雙腳下意識跳了起來。他咬緊牙關,但牙齒打顫的“咯咯”聲依舊很清晰地傳了出來。
我不知道冷水淋上他紫紅色的屁股時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也許他的屁股早已被打得麻木了,再強的刺激也不見得會有什么反應。也許他的屁股正火辣辣的痛著呢,冰冷的水淋下去正可以給他降低那一份火辣辣的痛楚。
“一盆、兩盆、三盆……”一邊有人在幫助數,其余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在饒有興趣地看著。
三十盆水終于澆完了。他仍躬著背站在那里直哆嗦,牙齒的叩響已經響成一片嘈雜。他卻不知道走下那個臺階,顯然冰冷的水已讓他的頭腦顯得遲鈍。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在流淚。不過就算他淚水滂沱,也都已隨冷水流去,沒有人會在乎這些。
“還站在那兒干什么?澆得還不夠嗎!”有人提醒他。
他終于醒悟了過來,慌忙跑來籠板前取出自己的毛巾,手腳抖嗦著草草擦了一下身子,四肢僵硬地套上了衣褲。他想坐在籠板上穿襪子,屁股剛一沾籠板便驚慌地跳了起來。他的驚慌引來了旁觀者的一陣哄笑。他討好地朝周圍笑笑,眼神是散亂的,只能站在那兒哆哆嗦嗦穿上了鞋襪。
晚上他被安排值班。小城的看守所與東鄰縣的那個看守所一樣,每晚都安排人值班。他是新來的,理所當然得值整夜的班。
籠子的外面已是一片靜謐,想必夜已深。他要么來回晃悠,要么靠墻站著。值班是可以坐在小凳子上的,但是不能打瞌睡。我起夜時輕聲問他:
“怎么不坐?”
他感激地朝我笑笑,又點了點自己的屁股,做了一個呲牙咧嘴的表情,大概是屁股痛,不敢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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