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走廊很長，似乎望不到底，這種感覺讓我感到迷惑。走廊西側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又一幅的畫。畫面很不清晰，我似乎并不在意畫得怎么樣。只覺得畫面上有些支離破碎。我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人，但卻總不見有人來。我有些焦躁。畫中的人都走了下來。畫中走出來的人長得奇形怪狀的，這是一個女人，臉極度扭曲、鼻子長的離譜，居然還在甩來甩去。像根象鼻似的，她惡狠狠地看著我，跟我在說些什么，我卻聽不見。她看似越發惱火。竟張牙舞爪的朝我撲來。張開手掌，像雞爪一樣，指甲又長又尖。我卻不能動彈，只能無奈地閉上眼睛……
在我的印象中，農民畫中的人物變形最接近畢加索的技藝的恐怕便是繆某某了。繆某某是個農民畫的作者，但是他的農民畫已經脫離了原來意義上的農民畫技法。他的畫作不再是粗拙的，不再是農村場景的再現。而是更多體現了人的印象中的人物的變形，這種表現手法應該源于印象派的技法。雖然，他的畫仍是水彩畫而不是油畫。缺少油畫的那種立體感很強的感覺。
坦率地說，在我的內心，對農民畫的呈現和得到社會的弘揚。是覺得有些太不可思議的。這與我對藝術的崇拜不無關聯。我始終認為真正的藝術表現，應該是盡墨渲染或畫刀刻意涂抹的精心之作。而不是像小學生一般的用鉛筆在畫紙上打上圖稿，涂了再畫，畫了再涂，然后再上色。我在一所小學的草地上看小學生們畫畫，那也還是用蠟筆興筆而畫的呢！雖然畫技全部不守章法，卻也真實地顯現了孩子心中的世界。這多少還有一些藝術的因素。不像是農民畫，先是打上底稿，再上雛形。這樣的創作難脫矯揉造作的痕跡。就像是農村常見的灶頭畫，色彩雖艷麗，但藝術的性質卻是差了去了。
繆某某的畫，畫法上雖然不脫農民畫的程序，但表現內容已經有了明顯的突破。也不知，農民畫的發展，會不會產生這樣的趨勢？我到文化局任職之后，繆來拜訪，送了我一幅他自認為最拿得出手的畫。據說，這幅畫他在美國辦個人畫展時，售價一千美元。原幅已售出，他只是重新畫了一幅而已。這應該就是農民畫的可重復畫成的特色了。這幅畫便屬于印象派的變種了。臉可以變形的分裂了，鼻子可以長在額頭上。我讓文化館幫我配了一個鏡框，也算是附庸風雅一下。
區機關大院要重建，市里給的一方土地，在城市的西側。想是要通過機關大院的建設，帶動這一帶土地的開發。我在計劃與經濟委員會時參與討論這一塊土地的總布局。我建議，應將zhengfu大樓的南邊那一大塊土地，辟作景觀帶。所謂的景觀帶便是開放式公園。一是增加這一帶的綠化面積。二是為城市居民提供一個休閑娛樂的地盤。創造一種氛圍，以帶動這一帶的商業開發。當我換了崗位之后，機關大院的建設已接近尾聲，附屬工程的設計提上了議事日程。區領導的設想，是在機關大樓的門前廣場，要增加文化內涵。我身為文化部門的主管，當然受邀參加了廣場的設計討論。在其位，謀其政。我建議設置廣場柱，柱上雕塑以農民畫為內容。這是最具本區特色的。于廣場設計而談及農民畫展覽館。希望能將正籌建的會議中心，增掛中國農民畫藝術中心的牌子。
掛“中國農民畫藝術中心”的牌子，意味著我們這個區將成為中國農民畫的領頭羊。在中國，農民畫較有名氣的有陜西的戶縣，上海的金山區。如果我們能爭取到這塊牌子，意味著我們區的農民畫的地位將躍居其他縣區之前。這無疑是一個殊榮哦。我的建議倒是得到了區領導的贊賞，但卻也把自己套得死死的。區長將爭取這塊牌子的任務落在了我的頭上。這塊牌子必須經國家文化部審批。我一個縣級區的局長，與文化部相差十萬八千里呢！這個事還真夠我撓頭了！
我讓文化科的人先拿出一個舉辦農民畫展覽的方案來。我希望以展覽為媒介將橋搭向省廳，再由省廳搭上文化部的相關司局，如此，我才能做好下一步的文章。文化科的工作顯然有些脫節，我只能將文化館的館長請了來。直接將舉辦農民畫展覽的方案交給了他。他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提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在展覽開幕那一天，我們請到了省廳和文化部相關司局的領導。省委、省zhengfu的一些領導和國家部一級的領導，我在鄉鎮工作時，也有許多的接觸，那是他們來市場考察，我向他們介紹市場發展的態勢，以及市場發展之后，對當地經濟發展的帶動，諸如此類而已。專業性的請領導來參觀展覽，我可是第一次。我也不懂這些農民畫的創作技法和它們所蘊含的藝術內涵。所以，這一塊的工作，我就將它全部交給了文化館的館長，由他作介紹和引導領導參觀。他本人便是農民畫的創作者，他的一幅畫，曾得到國家農民畫創作的一等獎。讓他作這方面的介紹，應該能說出個頭頭道道來。我的目的是很明確的，我只要利用這次展覽為我接下來爭取那塊牌子作跳板，完成區領導下達的任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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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展覽還是比較成功的。雖然，在展覽的整個過程中，難免出現了一些瑕疵，但瑕不掩瑜。我畢竟讓文化部相關司局的領導，看到了我們區農民畫創作情況。也看到了區文化館舉行的這一次展覽，場地狹小，實在已經沒有任何的回旋余地。
在做好這些基礎工作的同時，我向省廳的領導匯報了創辦農民畫藝術中心的想法，希望省廳能給予大力支持。能將這樣的藝術中心爭取到本省，應該也符合省文化主管部門的愿望。這畢竟是為領導的臉面上貼金的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中國官員的傳統情結，誰都希望能在這句話上有所建樹。文化部門的這個“福”怎么造？爭取到一個地盤，讓文化藝術能有一個展示的舞臺，使本省的文化藝術得以盡快發展。這便是有目共睹的業績了！省廳自然大力支持。我請他們現場考察了正在建造中的會議中心，跟他們說，這就是設想中的農民畫藝術中心。他們當然是樂不可支了！
然后，按照省廳的要求，由區zhengfu出面，直接向省廳提出書面報告，再由省廳將書面報告報送文化部。我知道，走過了這個程序之后，我得直接跟文化部的相關司局聯系了。農民畫的展覽已經搭了橋。我直接跟司局領導取得了聯系。領導的意思是得抽空來實地考察一下。我明白，這是實地考察便是督促報告方得確實有個實地，不要發生牌子倒是批下來了，卻連個實地兒也沒有，這種令批復部門很尷尬的事。我只能跟省廳聯系，請他們催促上面的領導早日成行。省廳的處長說，請司局的領導來，如果想早一些成行的話，飛機票等差旅費得地方上承擔。這樣，領導便能利用節假日來。
這話在乍聽之下讓我結舌，這不是成了私差了嘛！差旅費由我們承擔倒是小事。怕是另外還有文章吧？但是，既想辦成這件事，也就顧不了這么多了！我趕緊說，這個沒問題。你幫助約時間吧！與省廳聯系了之后，我又直接跟部里的司局領導通了話。告訴他費用承擔不是問題，何日成行才是真正的問題。他卻在電話里說，他會直接來，不必跟省廳聯系。我不知他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既然他這么說了，我就靜候他的消息了。
星期六，他倒確實來了。他應該是利用了雙休日吧！去機場接他后，我問，要不要跟省廳聯系一下？他說，今天是雙休日，不必了吧！省得妨礙了他們的休息，想想也是！畢竟是領導，善于體恤下屬。他說，他是第一次來這一帶，去實地考察之后，他還想去各處轉轉。我說，這兩天我就全程陪同。他說，聽說這里有一個很大的皮革市場。
“是啊是啊！”我趕緊說，“這里不僅有皮革市場，還有毛針織品市場。”
我之所以提起毛針織品市場，是因為畢竟那兒我更熟，萬一他想買些什么毛針織品的話，對于我來說，并不是一件十分為難的事！但是，他的注意力似乎是在皮革市場。當他第二次提及皮革市場的時候。我知道該怎么辦了！當晚，區領導盡的地主之誼。這是一種典型的官場應酬。我很佩服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便能像是故交一般的親密無間。席間，區領導將我悄悄地叫出門外，低聲囑咐我，要盡可能的投其所好、！要不惜一切代價，將牌牌搞到手。看來，這親密只是表面的，間距還是有的。不然，何必要悄悄地叮囑我一番呢？要投其所好？要不惜一切代價？我自然懂得區領導的意思。但讓我去處理這件事情，卻還真是為難我了！
第二天，我通知我的辦公室主任和下屬文化館的支部書記隨行。請兩位女同志隨行，名義上是可以女性的目光，幫助領導購物作參謀，出點子。實際上，我暗命辦公室主任帶足了錢財，以備不時之需。那個皮革市場確實很大。我還是第一次去皮革市場閑逛。皮革制品林林總總。市場中的人，臉上都寫滿了欲望。如果說，人總會很自然的將欲望掩飾起來的話，那么進入市場，這欲望就張揚無忌了。在這樣的地方觀察人生，思考人生，實在是最能感悟人生的！
兩位女同事一直用目光詢問我，我理解她們的詫異。我只讓他們執行買單的任務。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不想、也不能做任何的解釋！這樣的逛市場對我來說，實在是一樁心情糟糕的差事！但是，我不得不勉力應付！我不知道我的這兩位女同事是一種怎么樣的心理？總算是熬到大家都疲憊不堪了，我卻仍不得不要求再逛一會兒。好不容易大老遠的來一趟，總得跑個遍，有遺漏，豈不讓人可惜！兩個女同事簡直是在用幽怨的目光看著我了！我卻只做視而不見。我發現，我假裝的功夫還是比較到家的！好不容易離開了市場。
在回小城路上，我問，是否到正籌建的農民畫藝術中心去看一看？他說，就車子去兜一下吧！不下車了，走不動了！那好！那好！實地也確實沒有什么好看的。腳手架，才剛剛拆掉，內裝修還沒開始。讓我去介紹這個場地今后作為展覽館什么區位？那個房間作為展館什么布置？我可真無法說出個頭頭是道來！那天下午，我帶辦公室主任一起送他去機場。買了機票后，幫他領了登機牌。辦公室主任也算一點就透，請他將來時的機票交給我們，做了結，這次實地考察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回來的路上，辦公室主任頗有些怨。但我用目光制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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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經過這樣的實地考察后，事情應該有個名目了。但是，遠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省廳忽有電話來，埋怨我不該撇開省廳擅自接待！我知道，這我是有責任的！這責任該不該由我來承擔，我卻又不能明說！這讓我感到很窩囊！處長說，副廳長將專門為此事去了一趟部里，讓我隨去。我向區領導匯報了省廳的意思，他也是詫異。但是，既然是省廳的意思，而且是副廳長親自去，他也不能攔住我說不讓我去！
隨副廳長去部里，確實感覺有些不同。副廳長是個書生，一到部里，他便直接去了副部長的辦公室。幾句話說下來，分管部長居然對我們申報這個牌子的事情一無所知！也不知是他故意打哈哈，還是省廳的工作確實沒有做到位？從副部長的辦公室出來后，副廳長顯然有些懊惱。盡管他在刻意掩飾，不愿在我這末級下屬面前流露出來。但，讓我知道了事情尚無著落，對他來說，確實也是夠失顏面的事！他讓處長帶我去找相關的處室，自己則去了相關的司局長那兒。部里相關處的處長，是一個年輕人，應該是才從學校出來沒幾年吧？一臉的傲慢，愛理不理的樣子！架子顯得比副部長還大！這真讓人倒了和他說話的胃口！省廳的處長卻是一副渾然不覺的神態。使出官場老油子的招數。說了半天，才算搞明白，報告還壓在處里呢！
我那時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但是，我又不能當場發作！那里可是人家的地盤！不是我自己那個三分三！我那時心里的想法是，如果這個處長是我的部下，光憑拖著下面報告不辦這件事，也足以讓我撤他的職了！從處長的辦公室出來后，省廳的處長反倒安慰我說：
“現在總算弄清楚了，報告還在處里呢！弄清楚了問題的癥結在哪兒，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你以為光接待好副司長所有問題都解決了？還早著呢！你知道不知道，副司長與這個處長之間有沒有矛盾？你接近了一方便是疏遠了另一方！事情會弄得復雜化的！”怎么聽，他的話似乎都是在責備我，不該撇開省廳直接接待副司長！這讓我心中很不是滋味。
副廳長帶隊去文化部無功而返。這肯定讓他感覺很失面子。也許是為了挽回頹局，他帶我們去了中宣部。中宣部的副部長曾下派至我省任省委副書記，想來副廳長與他關系甚好！中宣部設置在一個小院落中，這個小院落不知是不是封建王朝的王府？堅實的圍墻，圍墻邊的小側門正面臨著大馬路，圍墻頂的屋檐是厚重的筒型瓦，雖然是灰蒙蒙的土色，卻無不顯示著昔日的氣派。走進小側門是一個小院，院中枝葉扶疏；有水，有小亭，顯得別具一格。應該是王府的后花園吧？圍墻、側門、亭臺、樓閣、花木。這一切似乎都與故事中的“私定終身后花園”相吻合。
副部長的辦公室在改建后的樓閣二樓，長條木拼成的木地板，一架旋轉的樓梯安放在底樓的屋角。樓閣的改建與樓梯長條的木地板的安置似乎并不是一個年代的。怎么看也難免讓人產生一種硬生生的拼接的感覺。副部長似乎并沒有什么架子。倒是坐在外屋的秘書有些盛氣凌人。沒辦法哦！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副部長的秘書呢！封建時代的那種說法是對的“侯門深似海”。光從表面看，便會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倘如細察呢？倘如了解其中人際關系的枝枝蔓蔓、錯綜復雜，能不讓人望而生畏嗎？
在副部長的辦公室里，副廳長沒能說上幾句話。也許，本來并沒有去中宣部的打算，在文化部多少遭到了一些冷遇，才讓副廳長臨時起意去的中宣部。寒暄了幾句之后，便倉促而退，有一些張皇的感覺。
這一次的京城之行讓我沮喪。但事情畢竟未遂，讓我心猶不甘。我決定請省廳的處長出面，再從底下做起。分管部長那兒，雖說，副廳長去時，他一無所知。但副廳長走后，他應該已是知曉了！至于司局這一級的中間一塊，副廳長已去做了銜接，我也已經做了工作。這頗像俗語戲稱的“剃頭挑子中間熱兩頭涼”了。不管是哪頭涼，哪頭熱，事情總得將各頭都做熱了才是！省廳的處長讓我再上京城。這一次上的京城，我把自己當作成木-->>偶，全任由處長擺布。他說要帶些什么禮品，便帶些什么禮品；他說要請客，他約人，我買單；一路過關斬將；一路文火熬老鴨慢慢熬。雖筋疲力盡，卻無所事事。因為，根本用不著我籌劃、我上心；我只需陪上笑臉，我只需耐心等待。
其實，省廳的處長與我曾接待的司局領導還是很合拍的。處長能在席間唱了一段京劇變臉，司局領導能在ktv包廂歌一曲流行音樂。那天，我已“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到房間倒在床上似睡非睡。那位應邀而來的省城籍總政歌舞團少校女歌手，輕輕地幫我蓋上了薄被，讓我心生了許多感慨。后來幾年，每當她出現在春晚的舞臺，我心中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我對她印象很好的根源，并不在于她曾幫似睡非睡的我蓋過薄被。而是因為在一次ktv包廂唱歌跳舞時，她的歌聲優美；和她被司局領導擁入懷中跳舞時，她將一只手下意識地護在自己的胸前，以避免被摟得太緊而產生的尷尬。在昏暗的ktv包廂里并不能讓人注意到的這個細節。我卻一眼瞧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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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理解，像她們這樣年輕的女孩在京城打拼的不容易，也許，只有她們才有資格去說，舞臺上幾分鐘的光彩奪目，是用臺下多少次的屈辱和心酸換來的!這種強裝的歡笑背后，誰能窺見她們心中的酸楚呢？在京城，一場拼搏便是一場游戲；倘如你以拼搏的態度去對待一場游戲，那末，游戲必定趣味索然；如果你以游戲的態度去對待一場拼搏呢？你也許才能達到功德圓滿。
在席間的那幾位女歌手女演員臉上，我無一例外地看到了這一份無奈。有一位女演員，眉目間，頗有幾分像我小姨子。我脫口說道：“我像是在哪兒碰到過你！”旁人笑我，說我這是在套近乎，這樣的套近乎手法實在是太老掉牙了！女演員笑了笑，我卻很是尷尬：我與她素昧平生，我干嘛要去套這個近乎呢？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這份尷尬，便在我自嘲地一笑中悄然而過。
這一次的去皇城，仍然只能算是一次鋪墊。個把月之后，司局領導直接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一次京城，說這一次的事，基本上是搞定了！我向區領導作了匯報。區領導顯然也已覺得有些疲憊。他說，這一次你帶5萬元錢去，zhengfu辦的副主任隨你去。力爭事情辦成！這話的語氣，讓我覺得有些最后通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