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個屋頂的平臺上。這應該是一座高樓的屋頂平臺。我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我小心翼翼地走去屋沿邊。屋頂的四周是一堵高高的圍墻。圍墻上沒有通透的花隔。給人一種嚴嚴實實的印象。我探出上半身,看高樓底下的馬路。汽車來來往往地飛馳,卻聽不見一聲鳴笛聲。我看見有幾輛車亮著轉彎的側燈,馳進高樓的門洞。高樓似乎并不高。只是我的自我感覺很高而已。我能看清馳進門洞的車子上的人臉,很清晰,他們像是知道我在屋頂上觀察他們,故意挺直著身子,板著臉,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我卻隨即對他們失去了興致。抬頭看天上,天上白云飛渡,一副云卷云舒的模樣。但隨即,那些云扭曲了起來,扭成了一團。顏色也越來越黑,像是被誰撒進了黑色的染料。又用棍子在使勁地攪動一般。是要下雨了嘛!我的心中才一閃念。一道閃電便從云團中射出。讓我渾身為之一震。但似乎并沒有隆隆的雷聲響起……
這幢樓給我的感覺,像是當時區zhengfu的辦公大樓。雖然,任了新職之后,我已從原先的底樓辦公,變成了在五樓辦公。但是,這幢樓的最高層是六樓。從五樓爬到屋頂雖然近在咫尺,卻仍然必須再走兩層的樓梯。樓梯我很少走。大樓內有兩部電梯。雖然,電梯開動時“晃擋”“晃檔”直響,來上班的人似乎依舊情愿坐電梯而不太愿意自己費力地去爬樓梯。
從五樓到屋頂盡管還有兩層樓梯。對我卻是一個不小的誘惑。我很想去看一看屋頂到底是一番什么樣的模樣,能讓我領略到什么樣的風景,能帶給我什么樣的感受。卻一直沒有能下定決心去邁出這一步去。所以,這幢大樓的屋頂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景象,對于我來說,卻始終是一個謎。是一個永遠縈繞于我腦際的一個謎。但是,這個謎從我的夢境中反映出來,或者說呈現了出來,何以會如此的清晰?竟像是我曾經親臨過一般的真實無誤呢?
去區委辦公室工作,對于我來說,與其是一個機遇,倒不如是一次挑戰!因為,那里的一切,都不是我所熟悉的,一切對于我來說,都得重新開始。辦公室的人不多。除了一正一副兩位主任之外,還有一位退休留用的前主任。再就是一個辦公室,負責收發;一個報道組,只有一位從省報下來的報道員;一個機要室,有一男一女兩位年輕的機要員;一個文印室,一男一女兩個打字員。除了主任室的三位領導和報道組的那位報道員外,其他的三個室,都統一歸屬于秘書科轄下。
我雖然被任命為他們的科長,但是,我覺得,他們的工作只要按照慣例一步不落地做就可以了,用不著我去指手劃腳,重新再作調整。畢竟,他們每一位都比我先進這個部門,工作程序已了然于胸,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我又不知深淺,怎么可以冒失呢?我的辦公桌被安置在那位報道員的對面。這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同志。從省報記者而變成一個區的報道員,本身就反映了此人一生的坎坷。這種可以想象得到的坎坷,可能本身就意味著他此生曾經的不凡。
在初到那兒的一些日子里,我總能感覺到,他從戴著的老花鏡上方射出來的審視的目光。我知道,他是在觀察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就好像我一直無意去探聽他的經歷一樣,他也始終未曾動問我的經歷。也許,將我從zhengfu的一個職能部門調來擔任秘書科長一職,本身帶有太多的突兀,讓他的心中充滿了狐疑。
負責收發的那兩位,一看便知是老機關了,圓滑而慎微,臉上總是洋溢著謙和的微笑。一個喜歡種些花花草草,在他的窗臺上,總是擺放著茶花,五針松,杜鵑花等幾個盆景;當我仔細地觀賞這些盆景時,他在一旁總會“嘿嘿”地笑著,一臉被欣賞的得意。這也許泄露了他在機關工作了幾十年,一直未能被人欣賞的落寞。我欣賞他栽種的盆景,讓他落寞的心理得到了滿足。
坐在他對面的那一位,工作似乎特別地賣力,常常能看到他在費力地裝訂著卷宗。又是打洞,又是穿線,又是鍘邊的,我一直不太明白,他哪里會有這么多的文件需要裝訂。但我又覺得不太好輕口啟問。倒不是我不關心他在裝訂些什么而是我擔心,我輕啟話端,會立即引來他的喋喋不休。這個短小而略顯肥胖的男人,雖然,個子與他的同事一樣略顯矮了些,但話語卻實在比他的對桌多太多。也許是他呆在機關里的時間太長了,整天面對是除了卷宗還是卷宗。心中有太多的憋屈無人可以訴說;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機會,他怎肯輕易放過!而且,他天生一副娘娘腔,話一多,嘴角邊便會出現許多的泡沫,翹起胖乎乎的蘭花指,肥胖的腰肢還一扭一扭的。說話的聲音,又拿腔拿調的。
只要他搭起架子要說話了,他對面的那一位,必定丟下他的那幾個盆栽不管不顧,只顧著自己躲得遠遠的。這樣一來,似乎越發激起他想找人說話的欲望。這樣的情形,我自然不敢輕啟話端了。一走進這間辦公室,我所說的話大致只有這么兩句:“老某,你幫我查一下,某某年的某個會議的資料,是什么時候收檔的?”我對種盆景的那位說。待他幫我查出收檔的日期后,我又對另一位說:“老某,請你幫我將某某年某月的卷宗調出來,我想看一下那個會議上,領導的講話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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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到了辦公室之后,我的目標很明確,我得盡快進入角色。盡可能快地讓自己成為撰寫公文的行家里手。在那時,我畢竟從未聽過一次區委領導的講話,更是無緣見識過講話的文稿哦。為了找準學習的目標,使自己的盡可能地高一些。我先向那位報道員旁敲側擊地打聽,在他的記憶中,他認為區委領導所作的報告,哪一年的哪一次是反映最好的?面對他審視的目光,我一臉坦然;他終于意味深長的笑了。然后,我按照他的指點,去辦公室調出裝訂著那個講話稿的卷宗,認真地拜讀了起來。雖然我的目光在文稿上。但我的余光能察覺到對面的他在朝我微微地點頭。我能感覺得到他審視的目光,已漸漸多了欣賞的成份。
機要室的那一男一女兩位小青年,年齡都比我小了許多,都未婚配。我不知道也從不打聽那個男青年原籍是哪里的?來機關工作幾年了;倒是知道那個女青年是我的同鄉。是我的故鄉小鎮人。家住在小鎮東南的那個村坊中。她的父母我依稀認識,但對她,我卻全無印象。想是我在故鄉小鎮工作時,她還小。
機要室設在區委書記辦公室東側的那間內外兩間相連的套間內,在樓梯挑空的上端,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這個室雖然隸屬于秘書科,但我卻很少進入那個套間,尤其是里面的那一間。似乎有一種本能的排斥,我不愿去探看其中的秘密。上級發來的機密件,機要秘書收到后,必須夾入文件夾中交來我手中。由我依照文件下方規定的傳閱范圍,一一送交相關的領導看閱。在領導閱讀時,我得在一旁立等。一般大多數密級屬機密的,必規定不得摘抄。我得按照規定不折不扣地執行。
雖然,機密件是我傳送的,但我卻從來沒有去翻開文件夾看一看內容。所以,碰到不屬于傳閱范圍的領導問我,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中央指示?我卻始終是一臉茫然。領導也許認為我是在裝假,或者,認為我是在恪守保密規則。其實,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從未看過,怎么會知道內容呢?文印室的那兩位,一直到我一邊寫著我講話稿,一邊他們在打印時,才漸漸熟悉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個女的,是撤地建市前的縣委組織部長的女兒的緣故,讓我避而遠之。
顯然,我出任這個科長后,辦公室的人,尤其那幾位前后主任也在默默地考量著我。看我是不是確如傳聞中的所說的,文筆很是了得?上任之后沒多久,我便接到了一個撰寫講話稿的任務。我知道,這對于我來說,是不容推卸的。好在調入新單位后,我一刻也沒有輕閑過。通過前幾年文檔的調閱,我對講話稿的行文已了然于胸。我已很明確,講話稿的根本,便是要通俗,要口語化。可以用俗語,卻絕對不可以用成語。最忌諱的便是用文縐縐的語,用修飾詞。散文中常用的形容、比喻、擬人、借代手法一概不能用。因為這與縣、區一級領導講話的受眾有關。越是通俗易懂的講話,越能得到底下的歡迎。也越能讓聽報告的人入耳入心。
其實,寫這樣的文稿并不難,只需將要講的話說清楚就行!行文并不需要縝密的邏輯性。也不必挖空心思去考慮這個詞用在這里妥不妥當,貼不貼切?不必講究前后呼應,也不必追求通篇的行云流水。為了能寫好這一次的講話稿,主任特意召集了前主任,副主任和我,一起開了一個碰頭會,說是幫我理一下思路。我看他逐條逐條地像是幫我立提綱的樣子。我知道,他顯然對我還沒有底。那位副主任則是一會兒看看那位正認真著的主任,一會兒又朝那位前主任飛快地瞟上一眼。那位前主任的臉上已漸漸露出了不耐煩。但他卻隱忍著不說,他只朝那位副主任微微搖了一下頭。我不知道,他的微微搖頭是并不認同他的后任的提綱式鋪排,還是對后任所述的講稿內容不認同?不過,我那時似乎不便在臉上露出不耐煩來。只能裝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并認真地做著筆記。
兩天之后,我草就了講話稿。寫成的講話稿,我并不按照主任指導我的提綱,而是,按照我自己對這次會議主題的理解,按照講話的邏輯性,借鑒了前幾年類似會議的講話稿的敘述方法寫成的。講稿被送交前主任審閱。我很清楚,我的第一次撰寫的講話稿,必定會送高層次審閱。所以,我一反之前的寫文章常規,特意提前了幾天完成文稿。這既是給這一次審閱提供了寬裕的時間,也為自己的后續修改留足余地。
稿件首先得到了前主任的肯定,他認為選調我進辦公室是選對了。雖然個別的文字有改動,但通篇講話稿并沒有作大的調整。我暗暗松了一口氣。我知道,這位前主任眼下雖不再任職,但在文字上,他仍有足夠的影響力。他已經肯定了的文稿,一般不會再有人提出異議。現任主任看講話稿時,我看見他的肩膀一聳一聳地,緊鎖著眉頭。顯然,他對我沒有按照他給出的撰寫提綱寫,頗不以為然。但有礙前主任已有在先,他自覺不便再提絕然不同的意見。看完之后,他便無奈地交給了副主任。也沒有提他的想法。副主任顯然挺會察觀色,大概也認為我寫得比按主任給出的提綱好了許多。他朝我悄悄豎了一下拇指,講話稿,算是通過了。區委書記只是粗粗翻閱了一下,便交付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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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去辦公室之前,講話稿一類的撰寫,是前主任和現任的副主任輪流著寫;我第一炮成功之后,便改成了我與現任副主任輪流著寫。前主任負責大材料上把關。但是,現任的主任對我寫的材料似乎總是不太放心,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第一次寫講話稿沒有按照他的思路寫,給他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后來我漸漸發現,只要我提前幾天交稿的,稿件中的劃劃畫畫便特別的多。如果,他改得確實比我原先的好,我當然心悅誠服。但是,問題是,稿件常常被改得邏輯混亂,這實在使我大傷腦筋了。如果按照他改動的內容重作修改的話,區委領導肯定不會滿意,甚至會怪罪下來;如果堅持我原先的文稿,主任肯定也不會滿意,甚至會認為我目中無人!我實在是兩難了。
我又無法去直接跟這兩位領導溝通。如果我越級向區委領導反映此事,主任肯定會認為我在打小報告,是在有意倒他的的穢氣。但是,如果我直接找主任溝通呢?他會承認他的改動是錯誤的嗎?只有他的認為是對的,他才會這樣改呀。難道他明-->>知是錯誤的,還會按照錯誤的改嗎?
人的看法一經產生,并不是旁人的溝通所能改變得了的。看法的產生并不是憑空的,它受人的學識,能力,所受的教育的影響,也受個人秉性,性格等等的影響。又豈是旁人的溝通能輕易改變的?我曾將我的文稿和主任改動的文字交給坐在我對面的那位報道員看,他看了之后,嗤之以鼻。笑道:
“按照他的這種改法,這還是講話稿嗎?文理不通,邏輯混亂。不是讓區委領導出丑么!”
也許,他的心中對這位主任有太多的不滿,所以,才會當著我的面前這樣說!但他畢竟年長于那位主任,又見多識廣,主任又能拿他怎么樣?盡管我有與他相同的看法,但我卻不能說如此尖刻的話。甚至不能在主任面前提半句異議!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該怎么辦呢?
我后來才側面了解到,那位報道員對主任心中有怨氣的緣由。那是有一次我在跟副主任閑聊中,他無意中說出來的。原來,在我還沒有來辦公室之前,主任曾有打算讓那位報道員也參與寫領導的講話材料。區委辦公室不僅要幫助區委書記、副書記起草講話材料,有時其他常委的材料也得參與撰寫。紀委書記、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等等,雖然各自都有自己的一班人馬。但是,對材料的把關,還得由區委辦公室負責。zhengfu口的材料倒是不用參與。畢竟zhengfu也有一個辦公室。
相對來說,區委辦公室的文字工作繁重了許多。而且,黨委部門的材料務虛的多,zhengfu部門的材料務實的多。比如開展一次工作,組織一次活動。黨委要解決的是,為什么要開展這項工作或活動,它的目的和意義。如何統一認識的問題。而zhengfu要解決的是如何開展這次工作或活動,要分幾步去實施,如何將工作落到實處的問題。對于寫慣了新聞報道的他來說,應該寫zhengfu部門的材料比較合適;寫黨委系統材料,與寫新聞報道的五個“w”實在是南轅北轍。
所以,據說,他第一次寫成的材料,慘遭主任的朱筆撻伐。弄得他窩了一肚子的火。這一點我倒是很理解。寫文章的人,尤其是自認為文章寫的還算不錯的人。往往個性比較強,或者說自視甚高。豈容旁人在自己的文稿上亂改亂劃!如果,改的人確實是才高八斗,經修改的文章,確實比原先好出許多。原作者自然口服心服,無可挑剔了。但如果,越改越差,將文章弄得面目全非。這確實是很讓原作者抓狂的事!而且,改的人如果位置坐得比原作者高,權高位重,不容原作者重新改回來的話,就好像硬逼著人家皺著眉頭吞蒼蠅,其令人惡心的程度,是不難想象的。
“不過,那次的材料,他確實沒有寫好!”副主任輕聲說道,“整個材料的語氣都不對!領導的講話材料,語要通俗,盡可能地口語化。你知道的,我們現在的這位書記,依照他平時的說話習慣,最適合常用短句式,既瑯瑯上口,又抑揚頓挫,這樣才實有感染力!起草講話材料,要盡可能地依照報告人平時的語氣習慣。這樣,他說起來也順口,容易激發出他的熱情來!”
這真是經驗之談啊。這番話,說得我如醍醐灌頂哦!我雖然自認為對寫講話材料已登堂入室,但到底沒有如此深層次地去考慮和研究過。這應該是他這幾年為領導寫材料的真正心得了。“聽君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哦。看來,他也是說的興起,這可是與他平時的性格大相徑庭啊。他平時總是默默地,沉默寡的樣子,似乎很有城府。
“其實”,他指了指主任的座位,“他不會寫材料。來辦公室有段時間了,從不見他主動承擔一次寫材料的任務。但是,他偏偏喜歡指手劃腳!唉!”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你就安心在這里修身養性吧。進來容易,出去就難啰!何況,你是具備寫材料的能力的!慢慢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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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像是有些幸災樂禍呢?”我玩笑道。
“我當然要幸災樂禍了!”他坦率地笑道,“你來了,我就有機會走了!”他指了指他面前的那兩張辦公桌,“你看看這個局勢,你不來,我能走得了嗎?”
“我可是沒能力在這里挑大梁!”我由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