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來,吞噬了一切。
緊接著,燈光又緩緩亮起,節奏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緩慢而沉重,一下又一下地復蘇。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焦油味,那是炭筆燃燒的味道,也是真香被點燃的味道。
遠處的海面上,一艘巨大的貨輪突兀地鳴響了三聲。
低沉的汽笛聲劃破夜空,仿佛是來自深海的嗚咽,回應著二十年前沉入水底的吶喊,也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廖志宗走到周影身邊,壓低聲音:“周生,都結束了?”
周影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向遠方,那里,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
“結束?不,志宗叔……”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眼神變得銳利,“好戲,才剛剛開始……”
明白了,開始創作。
嶺南的夏日,像一口悶熱的蒸鍋,壓得人喘不過氣。
即便入夜,空氣中仍彌漫著一股黏膩的潮氣,混雜著海腥味,熏得人頭昏腦漲。
鄭松榮佝僂著身子,像一只受驚的野貓,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他蓬亂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只有一雙眼睛,渾濁卻又透著一股病態的執拗,死死地盯著墻面。
炭條在他粗糙的手中,仿佛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傾訴的唯一途徑。
“我沒偷錢,我只想讓孩子上學。”
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在斑駁的墻面上,顯得格外刺眼。
這是他連續第三天,在這里重復書寫這句話了。
他不知道寫給誰看,也許只是寫給自己,寫給那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悲的父親。
遠處,幾束燈光在夜色中游移,那是巡邏的民警。
鄭松榮的心猛地一揪這些日子,他東躲西藏,像一只過街老鼠,生怕被發現。
可他又忍不住來到這里,來到這個埋藏著他痛苦記憶的地方。
就在他心生絕望之際,一道溫和的聲音,如同夏日里的一縷清風,拂過他的心田。
“老人家,這么晚了,還在寫字呢?”
鄭松榮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正站在不遠處,關切地望著他。
婦人面容慈祥,眼神溫和,像極了他記憶中,小學老師的模樣。
“你……你是誰?”鄭松榮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警惕。
“我叫林婉貞,是社區的,也是個老師。”林婉貞笑著走上前,輕聲說道,“我看到你寫的字了,很感人。”
鄭松榮愣住了,他沒想到,竟然會有人主動和他搭話,還說他的字“感人”。
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贊揚了,久到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受人尊敬的會計。
“我……我不是壞人。”鄭松榮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知道”林婉貞點了點頭,語氣堅定。
接下來的幾天,林婉貞每天晚上都會來到老碼頭,陪鄭松榮聊天,給他帶些吃的喝的。
她沒有追問他當年的事情,只是默默地傾聽他的訴說,給予他鼓勵和支持。
她還以“街頭記憶藝術項目”的名義,向社區中心申請了臨時文化許可,聲稱這是“清明后的延展性哀悼實踐”,邀請了幾位參與寫作課的老人,輪班值守,保護鄭松榮的創作。
警方的行動暫時被擱置了,墻面上的字跡得以保留。
而那張照片,也被林婉貞發到了網上,“誰想讓孩子上學”這個話題,迅速引發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
周影坐在辦公室里,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新聞報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他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
“程國棟,準備一下。”周影拿起電話,聲音低沉而冷靜。
“明白,周生。”電話那頭,傳來程國棟干脆利落的回答。
黃昏時分,程國棟提著一個老舊的錄音機,來到了老碼頭。
他穿著一件褪色的工作服,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殯儀館工人。
他知道鄭松榮長期在碼頭周邊拾荒,極有可能接觸過無名死者的遺物。
而這臺錄音機,是他特意找來的,仿制當年江秘書所用的型號,里面播放著一段精心制作的混剪音頻。
程國棟走到倉庫外,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打開了錄音機。
一段段破碎的聲音,從錄音機里傳了出來:
“嗚嗚……”那是1983年臺風夜的雨聲,狂風呼嘯,暴雨傾盆,仿佛要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