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掀起,簡宇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常服,并未披甲,也未帶隨從,手中甚至沒有武器,只提著一個不大的食盒。他的到來,沒有引起龐德任何反應,仿佛進來的只是一團空氣。
簡宇也不在意,他將食盒輕輕放在案幾上,然后自顧自地在龐德對面的一個木墩上坐了下來。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龐德,目光平靜,既無勝利者的驕矜,也無對階下囚的鄙夷,更像是在審視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或者一匹受傷但仍不失桀驁的烈馬。
帳內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只有油燈燈芯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這種沉默比斥責和勸降更讓人難熬。龐德雖然依舊維持著僵硬的姿態,但緊繃的肌肉和微微加速的呼吸,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良久,簡宇終于緩緩開口,聲音平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龐將軍,身上的傷,可還撐得住?我已讓軍中醫官備好了金瘡藥,若需診治,但說無妨。”
龐德從鼻子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頭扭向一邊,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用沉默表示著最大的輕蔑與抗拒。
簡宇見狀,并不動怒,反而輕輕嘆了口氣。這聲嘆息悠長而復雜,似乎包含著真誠的惋惜。他站起身,走到案幾邊,打開食盒,里面是一壺溫好的酒,幾樣精致的肉食和面餅。他將酒菜一一取出,擺放在案上,酒肉的香氣頓時在帳內彌漫開來。
“將軍不必如此戒備。”簡宇將一杯溫酒推到龐德那邊,自己卻并未飲用,聲音依舊平和,“我此次前來,并非為折辱將軍,更非急于勸降。只是心中有些感慨,不吐不快,想與將軍聊聊。”
龐德依舊不為所動,仿佛老僧入定。
簡宇也不期待他回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目光仿佛穿透了帳壁,望向了遙遠的過去:“龐令明,西涼猛虎,雷騎刃下鬼神驚。這一身萬人敵的本事,放眼天下,亦是罕有敵手。”
他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令人動容:“如此將才,本當于沙場之上建功立業,匡扶社稷,保境安民,青史留名。為何……卻甘愿在此埋沒,隨波逐流,甚至……行那盜匪劫掠之事呢?”
“盜匪”二字,如同針尖,輕輕刺了龐德一下。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但依舊強忍著沒有開口。
簡宇將他的細微反應看在眼里,繼續說道,語氣漸漸帶上了一絲沉重:“我實難相信,將軍這般人物,竟會不愿做一個忠臣良將,不愿以此身武藝,護衛家國百姓之安危。將軍少年時,任郡吏及州從事,亦是想要有一番作為的吧?”
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龐德:“可后來,將軍追隨馬壽成,這些年來,你們都做了些什么?我且問你,你們出兵劫掠涼州、寇略三輔之時,刀鋒所向,是犯境的胡虜,還是我大漢的子民?你們燒殺搶掠,鐵蹄踏過之處,百姓流離,田園荒蕪,這難道就是將軍當年立志要守護的嗎?”
龐德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被縛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簡宇的話,像一把鈍刀子,一點點剝開他內心深處不愿觸及的某些東西。他跟隨馬騰,固然有知遇之恩,但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與少年時理想中的“保家衛國”,確實漸行漸遠。
簡宇捕捉到了他情緒的波動,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記得,初平年間,將軍跟隨馬騰進擊反叛的羌、氐等外族,浴血奮戰,數立戰功,這才一路遷升至校尉!那時的龐令明,橫刀立馬于邊塞,抵御外侮,護佑一方平安,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才是真正的好漢子,大丈夫!”
這番對往昔崢嶸的追述,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龐德的心上。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簡宇,嘴唇翕動,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那些浴血邊塞、保境安民的日子,確實是他軍旅生涯中最純粹、最無愧于心的時光。
簡宇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語氣轉而變得沉痛而銳利:“可是如今呢?將軍這一身本事,這滿腔熱血,都用在了何處?是助紂為虐,幫著馬騰、韓遂,在自己的國土上,對自己的同胞百姓,舉起屠刀,劫掠逞兇!龐將軍,你捫心自問,這么做,真的對嗎?對得起你當年在邊塞流過的血嗎?對得起你手中那柄曾令胡虜喪膽的雷騎刃嗎?!”
“你……住口!”龐德終于無法再保持沉默,嘶啞著喉嚨低吼出聲,聲音中充滿了被戳中痛處的憤怒、掙扎,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羞愧。他胸膛劇烈起伏,被縛的雙手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簡宇沒有用刑具,也沒有用死亡威脅,僅僅是用事實和對他過往的追溯,便在他堅固的心理防線上,撕開了一道細微卻深刻的裂痕。帳內,只剩下龐德粗重的喘息聲,和簡宇平靜卻如山般沉重的目光。
“夠了!”龐德嘶聲低吼,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他死死盯著簡宇,胸膛劇烈起伏,“簡宇!你……你到底想說什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在此惺惺作態,辱我龐德!”
面對龐德的激動,簡宇反而徹底平靜下來。他緩緩坐回木墩上,目光平靜地迎接著龐德幾乎要噴出火來的視線,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淡淡的、帶著些許復雜意味的笑容。
“龐將軍,我并無辱你之意。”簡宇的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了然,“我知道,將軍之所以至今不肯低頭,并非畏死,而是欲報馬壽成當年知遇之恩。士為知己者死,此乃大丈夫本色,說實話,這一點,令我頗為佩服。”
龐德聞,緊繃的神情微微一滯,顯然沒料到簡宇會說出佩服之,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減少,冷哼道:“既知如此,何必多!”
“我佩服你的忠義,卻也因此,更為你感到惋惜。”簡宇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真誠的慨嘆。
“惋惜?”龐德眉頭緊鎖,不解中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怒意,“有何惋惜?”
簡宇目光深邃,仿佛要看進龐德的靈魂深處。
“將軍乃國士之才,當擇明主而事,建不世之功業。可馬騰、韓遂,是何等樣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此二人,目光短淺,胸無大志,搖擺于各方勢力之間,時而歸順朝廷,時而舉兵反叛,其行徑與割據一方的流寇草莽何異?他們所圖,不過是一時之利,一地之權,以劫掠裹挾為能事,何曾有過安邦定國、匡扶天下的雄心?”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灼灼地盯著龐德:“將軍,你捫心自問,追隨這樣朝秦暮楚、難成大事之主,空負你這一身文武藝,卻只能行那打家劫舍、與國為敵之事,你……真的甘心嗎?你的抱負,你的才能,難道就注定要埋沒在這西涼一隅,隨著他們一同沉淪嗎?”
“我……”龐德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簡宇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內心深處那個連自己都不敢輕易觸碰的盒子。
他對馬騰有忠,有義,但這些年,看著馬騰和韓遂時而聯合時而內斗,看著他們滿足于劫掠而缺乏長遠規劃,他內心深處何嘗沒有過疑慮和不甘?只是那份知遇之恩如同枷鎖,將他牢牢捆住。此刻被簡宇赤裸裸地揭開,他感到一陣劇烈的刺痛和……動搖。
他臉上的憤怒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掙扎和迷茫。他沉默了良久,才抬起眼,目光復雜地看向簡宇,聲音干澀:“所以……丞相說了這許多,終究……還是想要我龐德投降,為你效力嗎?”這話問出,帶著一絲認命般的疲憊,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出乎龐德意料的是,簡宇卻緩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龐將軍,你錯了。”
在龐德錯愕的目光中,簡宇站起身,負手而立,語氣從容而自信:“我若是此刻逼你投降,你即便口服,心亦難服。不過是畏于形勢,或感于一時之激,非是真心。我要的,不是一具空有武力的軀殼,而是一個能與我同心同德,共扶漢室的國之干城。”
他走到龐德面前,目光坦誠:“所以,我不會逼你。非但不會逼你,從明日起,我會下令,除去你的枷鎖。你可在親衛‘陪同’下,于這大營之內自由行走。你可以去看,去聽,去感受。看看我麾下的將士是何等氣象,看看我是如何治軍理政,看看這支軍隊與馬騰、韓遂的部隊有何不同。”
龐德徹底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殺,不囚,還給予有限的自由?這簡宇,究竟意欲何為?
簡宇看著龐德震驚的表情,微微一笑:“將軍不必疑慮。我此舉,并非兒戲,也非示恩。只是想請將軍,用自己的眼睛,親自去驗證。驗證我簡宇,是否值得你龐令明效忠?驗證跟隨我,是否真的能實現你保家衛國、青史留名的抱負,而非繼續沉淪于無義之戰中。”
他頓了頓,語氣無比鄭重:“當然,將軍若欲趁機逃離,我亦不阻攔,只是下次戰場相見,便再無今日之情分,唯有各為其主,生死相搏。是去是留,是追隨馬騰繼續那條看似忠義卻注定黯淡的路,還是選擇一條或許更為艱難卻可能光耀千古的路,我……給你時間,讓你自己選。”
這番話,如同洪鐘大呂,在龐德心中轟然回響。沒有威逼,沒有利誘,只有一份沉甸甸的尊重和一個看似自由卻重若千鈞的選擇。簡宇的氣度、自信和這份獨特的“招攬”方式,徹底顛覆了龐德對勝利者姿態的認知。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丞相,看著他那雙清澈而充滿力量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多年來被“恩義”枷鎖束縛的某種東西,似乎悄然松動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帳外的更鼓聲隱約傳來。
最終,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抬起頭,目光雖然依舊復雜,但之前的抵觸和憤怒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和決斷。他沉聲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
“丞相……既然如此說。那龐德……便恭敬不如從命。接下來的日子,龐德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聽。但愿丞相……莫要讓龐德失望!”
簡宇聞,臉上露出了真摯的笑容。他知道,對于龐德這樣的硬漢,攻心為上,強扭的瓜不甜。今日種下的這顆種子,已然開始發芽。他點了點頭:“好!我,拭目以待。”
說罷,簡宇不再多,轉身從容地離開了偏帳,留下龐德一人,對著搖曳的燭火,陷入了長久的、激烈的思想斗爭之中。而帳外,星光黯淡,長夜未盡,但黎明似乎已不遠。
次日黎明,渭水河畔的薄霧尚未散盡,漢軍大營已然蘇醒。號角連綿,炊煙裊裊,經過一夜休整的士卒們精神抖擻,在各級將官的呼喝聲中開始整隊操練,金鐵交擊與雄壯的吶喊聲匯聚成一股昂揚的生氣,直沖云霄。
中軍大帳內,簡宇與賈詡對坐,案幾上鋪開著西涼地區的粗略地圖。兩人低聲交談,神色平靜,但語間已然定下了攪動西涼風云的方略。
“文和,流之事,需如春雨,潤物無聲,卻又無處不在。”簡宇指尖點在地圖上隴西一帶,那是馬騰、韓遂殘部最可能退卻的方向,“遣派機靈可靠的細作,扮作商旅、潰兵,甚至羌人,務必將不同的‘故事’,巧妙地散播出去,尤其是要確保能傳到韓遂及其親信耳中。”
賈詡頷首,眼中閃爍著精于算計的光芒:“丞相放心。詡已挑選人手,分作數路。一路主傳韓遂暗降,一路則散播馬騰嫁女求安,兩路消息或前后腳,或交織出現,真真假假,由不得他們不信。此外,還會‘不經意’間,讓一些從龐德將軍原部曲中俘獲的、看似忠厚老實的降卒‘僥幸’逃脫,他們帶回去的‘親眼所見’,分量更重。”
簡宇滿意地點點頭:“善。龐德那邊,依計行事。”
旭日東升,陽光灑滿軍營。一場精心策劃的“表演”悄然拉開序幕。
首先是大張旗鼓的封賞。校場之上,旌旗招展,全軍集結。簡宇身著朝服,親自出面。他先是高度贊揚了渭水之戰中全體將士的英勇,隨后,重點提到了兩個名字。
“驍騎將軍趙云,于萬軍之中屢破敵陣,更兼……嗯,胸襟廣闊,雖有波折,然于大局有功,特賞金百斤,錦緞百匹,加食邑三百戶!”簡宇提到趙云時,語氣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目光掃過將領隊列中面無表情卻耳根微紅的趙云,以及他身旁那位努力繃著臉卻眼角微彎的夏侯輕衣。
臺下將士雖然對“胸襟廣闊”具體何指有些好奇,但豐厚的賞賜足以引來一片羨慕與歡呼。趙云出列謝恩,姿態沉穩,但這份“厚賞”在外人看來,無疑坐實了某些“特殊功勞”。
緊接著,“虎威將軍樊稠,作戰勇猛,于亂軍之中……審時度勢,把握戰機,于大局有殊功,賞金百斤,錦緞百匹,晉升為亭侯!”簡宇對樊稠的嘉獎令更是含糊其辭,“審時度勢”、“把握戰機”這類詞語,結合樊稠放走韓遂的事實,在有心人解讀下,充滿了曖昧的意味。
樊稠自己心知肚明,出列謝恩時,臉色激動又帶著幾分惶恐,這表情看在潛在觀察者眼中,更像是因秘密任務完成而受賞的不安與慶幸。
這兩道重賞命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軍營內外激起漣漪。將士們議論紛紛,各種猜測版本不脛而走,而混在軍中的敵方細作,自然會將這些異常厚賞及其背后的“隱情”牢牢記住,作為重要情報伺機傳回。
與此同時,對待龐德的方式也發生了顯著變化。他不再被囚于陰暗的偏帳,而是被移至一處較為寬敞、有士兵把守但不再束縛其行動的營帳。身上的枷鎖盡去,甚至允許他在兩名“陪同”(實為精銳護衛)的跟隨下,在劃定的營區范圍內活動。
更令龐德意外的是,簡宇似乎有意無意地安排麾下將領與他“偶遇”或接觸。有時是張遼巡營時路過,會停下與他聊幾句邊塞防務,語間對龐德當年抗擊羌氐的戰功流露出真誠的敬佩;有時是麹義操練歸來,大大咧咧地邀他品評軍中勁弩,討論戰陣之法,雖不拘禮節,卻豪爽直接;甚至華雄也會拎著酒壇跑來,嘴上說著“不打不相識”,硬要與他這個前日還在廝殺的對手對飲幾碗。
這些接觸并非勸降,更像是同僚間的正常交往。漢軍將領們談舉止間流露出的對簡宇的敬服、對自身事業的認同感以及軍隊嚴明的紀律和昂揚的士氣,都潛移默化地沖擊著龐德固有的認知。
他沉默地觀察著一切,從士卒飽餐戰飯到將領研討軍情,這支軍隊的朝氣與秩序,與他熟悉的西涼軍相比,確有天壤之別。他的心防,在這種看似寬松實則高明的攻心下,進一步松動。而他對漢軍將領的熟悉與相對“融洽”的關系,也通過各種渠道,被刻意渲染后傳播出去。
賈詡掌控的細作網絡高效運轉著。關于“韓遂已降”、“馬騰嫁女”、“龐德受厚待與漢將交往甚密”的流,如同長了翅膀,伴隨著潰散的西涼敗兵、往來邊境的商旅,悄無聲息地滲入隴西、金城等地。
這些流版本不一,細節豐富,彼此印證,又都指向同一個核心——西涼聯軍高層已與朝廷暗通,渭水之敗或有隱情。
所有這些信息,最終都指向簡宇希望馬騰和韓遂相信的“事實”。漢軍大營的一切“異常”舉動,都成了這巨大離間計的注腳。一場無形的風暴,正在西涼殘余勢力的上空悄然凝聚。
而簡宇,則坐鎮中軍,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冷靜地等待著對手在猜忌與恐懼中,一步步走向他預設的結局。陽光下的漢軍大營,依舊秩序井然,充滿了勝利后的蓬勃朝氣,但在這朝氣之下,冰冷的謀略之網已然撒出,只待收網之時。
另一邊,郿縣。這座原本作為聯軍后方基地的城池,此刻卻彌漫著一股劫后余生的恐慌與壓抑。殘破的軍旗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城頭,守城的士卒面帶驚惶,目光不斷投向遠方,仿佛隨時會有漢軍的鐵騎從地平線殺出。
臨時征用的府衙內,氣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冰窖。馬騰、韓遂以及成功突圍出來的馬超、馬云祿、閻行等主要將領齊聚一堂,人人帶傷,甲胄上布滿刀劍痕跡和干涸的血污,臉上寫滿了疲憊、悲憤與難以掩飾的頹敗。
主位之上,馬騰原本威嚴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窩深陷,鬢角似乎一夜之間添了許多白發。他強撐著挺直腰板,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激蕩。
一旁的韓遂情況更糟,臉色蠟黃,眼神閃爍不定,原本那份智珠在握的從容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驚悸和深切的憂慮。
馬超緊握拳頭,俊朗的臉上滿是戾氣,牙關緊咬,不時發出咯咯聲響,仿佛要將簡宇生吞活剝。馬云祿默默站在父親身后,雖已換下染血的戰袍,但眉宇間的英氣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憂色籠罩。閻行則沉默佇立,如同磐石,但緊鎖的眉頭顯示他內心的沉重。
廳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身著文士長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入,正是留守后方的軍師成公英。他原本正在處理糧草輜重,聞聽前線潰敗的消息,星夜兼程趕來。一進廳,看到眼前這番景象,成公英頓時倒吸一口冷氣,腳步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
“主公!韓將軍!這……這究竟發生了何事?”成公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目光快速掃過狼狽不堪的眾人,最后落在馬騰和韓遂身上,“十萬大軍……這才幾日功夫,怎會……怎會敗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慘?”
馬騰閉上眼,痛苦地搖了搖頭,喉結滾動,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韓遂長嘆一聲,那嘆息中充滿了無盡的苦澀與后怕,他啞著嗓子,將渭水之戰的過程簡略說了一遍:從簡宇單騎突陣連斬八將,到龐德力戰被擒,再到漢軍奇兵突襲后方,全軍崩潰,最后是如何在馬超、閻行等人拼死血戰下才僥幸突圍而出……
他雖盡量簡略,但那慘烈的過程依舊讓成公英聽得面色發白,背脊發涼。
“……簡宇此獠,用兵如神,更兼狡詐異常!我軍……我軍實是中了他的奸計!”韓遂最后咬牙切齒地總結道,卻難以掩飾語氣中的無力感。
成公英聽完,半晌無。他緩緩走到一旁,扶著椅背才勉強站定。他之前雖知簡宇厲害,但總覺得己方十萬大軍,據險而守,縱不能勝,僵持當無問題。
可現實卻如此殘酷,簡宇竟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戰便將聯軍主力徹底摧毀!這種絕對實力上的碾壓,讓他第一次對簡宇的恐怖產生了刻骨銘心的認知。
廳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眾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城外傷兵隱約傳來的哀嚎。
良久,成公英才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他知道,此刻自己絕不能慌,否則軍心徹底瓦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他轉過身,臉上努力擠出一絲鎮定,盡管這鎮定看起來有些蒼白無力。
“主公,韓將軍,諸位將軍,”成公英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勝敗乃兵家常事。渭水之敗,確是我軍低估了簡宇……然,天并未絕我西涼之路!”
他的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馬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他,韓遂也投來希冀又懷疑的眼神。
成公英走到地圖前,指著隴西一帶:“我軍雖遭新敗,但主力猶存。主公與韓將軍已安全撤回,孟起將軍、云祿小姐、閻行將軍等俱在,此乃不幸中之萬幸。如今主公和韓將軍已與后方留守的兵馬會合,加緊收攏潰兵,據城而守,仍可得數萬可戰之兵,依托隴西地勢,尚有一戰之力!”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馬騰臉上,語氣加重,帶著一種引導性的希望:“更重要的是,簡宇傾巢而出,其后方必然空虛!關東之地,諸侯林立,豈會坐視簡宇吞并我西涼而坐大?”
他手指向東、南方向,聲音提高了幾分,仿佛在說服別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袁本初據河北,兵精糧足,早有意南下;曹孟德梟雄之姿,豈甘人后?劉玄德素有雄心,袁公路驕橫,劉景升亦非庸主!只要簡宇在西方與我等陷入僵持,時日一長,這些諸侯見有機可乘,必會出兵襲擾其后方!屆時,簡宇首尾不能相顧,除了退兵求和,還有他路可走嗎?”
成公英的這番話,如同在黑暗中點燃了一盞微弱的燈。馬騰黯淡的眼神中重新亮起一絲光芒,韓遂也若有所思。是啊,簡宇再強,難道還能與天下為敵?只要他們能在這里頂住,拖住簡宇,關東諸侯絕不會放過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
馬超猛地一拍案幾,恨聲道:“軍師說得對!我們就跟那簡宇耗下去!等他后方起火,我看他還如何囂張!到時候,我定要親手雪此奇恥大辱!”
馬云祿和閻行雖然沒有說話,但緊蹙的眉頭也略微舒展了一些。成公英的分析,至少給了他們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一個渺茫但確實存在的希望。
“好!”馬騰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決絕,“就依軍師之!即刻起,全力收攏潰兵,加固城防,囤積糧草!我們要在這隴西,與那簡宇,再決高下!等待時機!”
“諾!”眾將齊聲應和,聲音雖然不如往日洪亮,但總算恢復了幾分士氣。他們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遠在東方、虛無縹緲的諸侯聯軍身上。卻不知,就在他們試圖穩住陣腳的同時,一張更加致命的羅網,正伴隨著惡毒的流,悄然向他們籠罩而來。府衙外的天空,陰云密布,山雨欲來。
郿縣城內,原本屬于韓遂的一處臨時府邸,此刻氣氛比城頭還要陰冷幾分。韓遂獨自一人坐在廳中,往日里身邊環繞的“八健將”早已音容不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有他孤寂的身影和窗外呼嘯的寒風。案幾上擺放的飯食早已冰涼,他卻一口未動。
不過短短數日,韓遂仿佛蒼老了十歲。原本略顯富態的臉上顴骨凸出,眼袋深重,一雙總是閃爍著精光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只剩下難以排解的憂慮和深深的疲憊。他下意識地摩挲著手指上的一枚玉扳指,那是他權勢的象征之一,如今卻只感到一片冰涼。
敗退的路上,他還能勉強維持鎮定,但一回到這相對安全的環境,巨大的失落和恐懼便如潮水般涌來。十萬大軍灰飛煙滅,這已是沉重打擊,但更讓他心如刀絞的是自身實力的急劇萎縮。
梁興、侯選、程銀、李堪、張橫、成宜、馬玩、楊秋……這些跟隨他多年的老兄弟、麾下最能征善戰的將領,竟在前日大戰中全軍覆沒,一個都沒能回來!
如今他手下,除了謀士成公英,就只剩下大將閻行以及一些不成氣候的偏裨將校。
反觀馬騰,雖然也損失了龐德這員頭號猛將,但其子馬超、其女馬云祿俱在,家族核心未損,在西涼軍中的威望本就高于他,如今更是趁著他勢弱,大量收編潰散的士卒,許多原本依附于他的小股勢力也開始明顯向馬騰靠攏。
此消彼長之下,他韓遂幾乎成了光桿司令,在這殘存的西涼聯盟中,話語權一落千丈。往日里與他稱兄道弟的馬騰,如今看他的眼神雖然依舊帶著客套,但那客套之下,似乎也多了一絲難以喻的審視和……居高臨下?
“大勢已去……莫非我韓文約,真要栽在此地?”韓遂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干澀,充滿了英雄末路的悲涼。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基業,難道就要這樣拱手讓人,甚至可能連性命都難保?
就在他愁腸百結、心煩意亂之際,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是他的一個心腹親衛,神色緊張,腳步匆匆,來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稟報:“將軍,剛有幾個從漢營逃回來的弟兄,帶來了……一些消息。”
韓遂眼皮一跳,心中莫名一緊,有種不祥的預感:“什么消息?快說!”
那親衛咽了口唾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神秘和驚疑:“他們說……說在漢軍營中看到,那個叫趙云的白袍將軍,在陣前私自放走了云祿小姐,非但沒受任何處罰,反而……反而被那簡宇重重嘉獎了!現在漢軍營里都在傳,說趙將軍和云祿小姐恐怕……恐怕早有情誼,或者……或者這根本就是馬將軍和朝廷談好的條件……”
“什么?!”韓遂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眼睛瞬間瞪得溜圓,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炸得他頭暈目眩!趙云放走馬云祿?還被重賞?馬騰和朝廷談條件?
不等他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親衛又繼續道:“還有……還有龐德將軍!他被擒后,非但沒有受罪,反而被奉為上賓,可以在漢營中自由走動,還經常和簡宇以及他手下那些大將,像張遼、麹義他們,在一起……看起來,談笑風生,關系好得很!弟兄們都說……都說龐將軍恐怕……恐怕已經降了!”
龐德也降了?!
韓遂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椅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這兩個消息結合起來,在他那本就充滿猜忌的心中,瞬間勾勒出一幅極其可怕的圖景!
馬云祿被趙云放走,趙云受賞!這意味著什么?是不是馬騰早已和簡宇暗中勾結,甚至不惜以女兒為籌碼?龐德被擒后非但不死,反而受厚待,與漢將交往密切!這又意味著什么?是不是連馬騰最忠心的大將都已經倒戈?
或者這根本就是馬騰和龐德演的一出苦肉計,目的是為了取信于簡宇,而代價……就是他韓遂和他的全部家底!
前日大敗的蹊蹺,馬騰實力保存的相對完好,以及此刻聽到的這些“確鑿”消息,所有線索仿佛瞬間串聯起來,指向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結論——他中了馬騰和簡宇的圈套!馬騰要借簡宇之手除掉他,吞并他的勢力,然后踩著他們的尸骨,去和簡宇談條件,甚至投降!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懼和被人背叛的滔天怒火,瞬間淹沒了韓遂!他氣得渾身發抖,手指死死摳著椅子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
“馬壽成……你好狠毒的心腸!我韓文約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害我!”韓遂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眼中充滿了怨毒和絕望。
然而,就在他心亂如麻,驚怒交加,尚未想好該如何應對這“驚天陰謀”之時——
“砰!!”
廳堂那兩扇厚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以狂暴無比的力量猛地撞開!木屑紛飛中,一道如同烈焰般的身影挾著滔天殺意,疾沖而入!
來人身高八尺,面容俊朗卻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正是馬超馬孟起!他雙目赤紅,如同瘋虎,手中那柄虎頭湛金槍散發著森然寒光,直指癱坐在椅上的韓遂,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
“韓遂老賊!納命來!!”
聲音未落,人隨槍走,馬超化作一道金色閃電,帶著不死不休的決絕,直取韓遂咽喉!正是:
金槍破戶驚魂霎,馬踏聯營索命急。
欲知韓遂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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