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們說到,董卓得知董白竟然去了簡宇那里,還想要刺殺簡宇,頓時陷入了昏厥。
暮色如血,浸透了相國府的飛檐。內室之中,董卓龐大的身軀在錦被之下劇烈起伏,額頭上密布的汗珠在燭光下閃爍不定。李儒則是靜立于床畔,瘦削的臉上雙眉緊鎖,注視著醫師施針救治。
“呃……”一聲沉悶的呻吟從董卓喉中擠出。他厚重的眼皮顫抖著睜開。董卓猛地坐了起來,茫然四顧后,突然瞪大雙眼,大吼道:“白兒!”
董卓猛地要站起,卻因虛弱,又跌回了枕上,粗壯的手一把抓住床沿,青筋暴起。李儒見狀,急忙上前扶住,緩緩說道:“相國保重,小姐之事,其實尚有轉圜余地。”
“文優,白兒她……”董卓聲音嘶啞,往日兇狠的目光此刻只剩下一個祖父的恐慌。
李儒揮了揮手,屏退了醫師,待內室只剩他們二人,才面向董卓,低聲道:“相國,既然在府內、甚至在長安都尋不到小姐蹤跡,那么,她必是真的去了簡宇處。”
董卓聞,面色更加慘白,粗重的手掌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李儒則是繼續分析道:“以簡宇打敗呂布之能,小姐雖有些許本事,卻也絕非簡宇對手。然其處至今未有動靜,說明小姐應尚在人間。若是簡宇已痛下殺手,必會昭告天下,以亂我軍心。如今反而是風平浪靜,或許他有意與我們談判,或是想與相國修好。”
董卓渾濁的眼珠轉動著,逐漸恢復了一絲清明:“之有理……”
“當務之急,是封鎖消息。若此事傳開,相國威嚴掃地,西涼軍心必亂。”李儒補充道,細長的眼睛里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董卓點頭,突然朝外吼道:“來人!將小姐院中所有侍女拿下,就地正法!”
門外甲士領命而去,不久遠處傳來凄厲的哭喊聲,很快又歸于寂靜。董卓面無表情,仿佛剛才下令處死的不過是幾只螻蟻。
“傳墨鴉、鬼牙、影煞、暗刃、燼羽。”董卓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過半柱香時間,五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內室中,單膝跪地。他們全身籠罩在深色勁裝中,只有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冷光。
墨鴉抬起頭,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卻布滿細密疤痕的臉。他約莫三十五六年紀,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左側眉骨上一道深痕直劃至下頜,為他平添幾分兇悍。他是五人中資歷最老、經驗最豐富的死士頭領,曾為董卓執行過十七次幾無生還可能的任務,卻每次都奇跡般生還。
“主公。”墨鴉聲音沙啞,如同砂石摩擦。
董卓凝視著五人,緩緩道:“小姐可能落入簡宇之手。你等即刻出發,潛入其府邸,確認小姐安危,設法將她平安帶回。若簡宇礙事,可順手除去。記住,此行絕密,任何可能泄露消息者,殺無赦。”
墨鴉眼中閃過一絲波動,隨即恢復死水般的平靜:“屬下明白,定不辱命。”
“你等需同心協力,墨鴉統領全局。”董卓補充道,目光掃過其余四人。
五人齊聲應諾,沒有多余語,如同五把出鞘的利刃,只待飲血。
墨鴉領命后,并未立即行動,而是將四人帶至相國府地下的一處密室。這里是他平日策劃行動的地方,墻上掛著長安及周邊地區的詳細地圖,桌上散落著各種情報卷宗。
“各自查看簡宇府邸布局及相關情報,一炷香后商議行動計劃。”墨鴉簡短下令,自己則走到西側墻前,凝視著簡宇府邸的平面圖。作為董卓的頭號大敵,簡宇的這些情報,是董卓最為看重的。
墨鴉本人經驗豐富,深得董卓信任。而其他四人,也是大有來頭。
鬼牙——五人中最擅長潛入和開鎖的專家,瘦小的身形幾乎融入陰影中。他默默走到情報架前,快速翻閱有關簡宇府邸防衛的記載。
影煞——易容與偽裝大師,能以不同身份自如混入各種場合。他靜靜坐在角落,閉目回想簡宇府中可能接觸到的各色人等。
暗刃——武力最強,擅長正面搏殺與ansha。他細心擦拭著隨身短刃,眼神專注如同對待情人。
燼羽——唯一的女性死士,精通毒藥與心理操控。她輕撫腰間暗袋,確認各種藥劑齊全,腦中已開始盤算可能用上的手段。
一炷香后,五人圍坐桌前。
“簡宇府邸戒備森嚴,明哨十二處,暗哨未知。巡邏隊每半炷香經過一次。”墨鴉開門見山,“但我們有優勢——他不知我們會去,也不知我們何時會去。”
鬼牙補充:“府邸西墻外有一排水道,可直通內院。但入口狹小,僅容一人通過,且可能設有機關。”
影煞輕聲道:“我聽聞幾日后簡宇府中會招募臨時雜役。我可混入其中,作為內應。”
暗刃冷笑:“何必如此麻煩,依我看,只要我們趁夜潛入,直接救出小姐便是上策。”
燼羽搖頭:“不不不,簡宇非等閑之輩,要知道,連呂布那個可怕的家伙都敗在了他的手上,要是我們直接強攻,恐怕對小姐不利。倒是別說帶回小姐,我們都可能陷入危險,對付簡宇,需要智取。”
墨鴉沉思片刻,最終拍板:“影煞混入府中作內應,打探情報,務必摸清小姐所在。鬼牙由水道潛入,負責掃清障礙。暗刃在外接應,我與燼羽居中策應。三日后行動。”
計劃已定,五人眼神交匯,無需多,各自散去,準備行動。
幾日后,豫州,簡宇府邸。影煞化身為一名中年大叔,自稱是京郊農戶,前來豫州避難。他因手藝嫻熟,被招募為廚下幫工。為了隱藏身份,完成任務他巧妙地在臉上添了幾道細紋,衣著樸素,舉止謙卑,完美融入了忙碌的仆人隊伍。
“新來的,把這些食材搬到東廚去。”管家吩咐道,甚至沒正眼看他。
影煞低頭應聲,搬運食材的同時,目光敏銳地掃視府內布局。他注意到后院一座獨立小樓守衛特別森嚴,四周有八名佩刀護衛把守,二樓窗前偶爾閃過一抹白色身影。
“那是什么地方?”他故作隨意地問一旁的老仆。
老仆壓低聲音:“莫打聽,那是貴客住處,相爺親自吩咐要好生照看。”
影煞心中已有計較,這“貴客”很可能就是董白小姐。他繼續忙碌,暗中記下護衛換崗時間和巡邏路線。當晚,他悄然離去。
豫州汝南郡的秋日,比長安來得更溫軟些。細雨初霽,青石板路映著天光,巷陌深處,一座白墻黛瓦的別院靜臥于梧桐樹下。馬車停穩,董白被侍女攙扶下車時,首先嗅到的是濕潤泥土混合著梔子花的清苦氣息。
她抬眼打量這囚禁自己的新地方——不如長安相國府奢華,卻自有一番江南的雅致。院墻高聳,但墻頭探出的紫藤花枝柔和了肅殺之氣;門廊下侍立的衛士鎧甲鮮明,但姿態克制,并未用審視囚犯的目光冒犯她。
“董小姐,這便是您的居所。”簡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平靜無波。他今日未著官服,一襲天青色常服更顯身形頎長,做了個“請”的手勢,動作間是士族子弟特有的矜持禮節。
董白抿緊嘴唇,昂首踏入院門。她必須維持西涼千金最后的尊嚴,盡管內心的恐慌如影隨形——祖父可知她在此處?這簡宇,究竟意欲何為?
院內別有洞天。曲徑通幽,引活水為池,池畔植梅竹,書齋、寢居、琴室一應俱全,甚至有一方小小的練武場。陳設低調卻處處精致:案上是汝窯新瓷,插著幾枝帶露的白芍藥;帳幔為素色軟羅,熏著淡淡的蘇合香。
“小姐可還習慣?”簡宇問,語氣是標準的客套,目光掠過她仍穿著的那身早已不復光鮮的夜行衣。
董白不答,只冷冷看著庭中一株開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那是長安常見的花木,此刻在異鄉的庭院里,紅得刺眼。
簡宇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繼續道:“日常用度,吩咐侍女即可。豫州事務繁忙,恕我不能常來問候。”他頓了頓,似有深意地補充,“此處雖小,倒也清靜,小姐正好……靜心。”
他離開得干脆利落,留下兩名侍女和四名守在院門的衛士。門合上的輕響讓董白肩頭微顫,她強撐的鎮定在獨處時潰散。環顧這精致的牢籠,她攥緊了袖中暗藏的短刃——那是她最后的依仗。
最初幾日,風平浪靜。
簡宇果真如他所說,來得極少。每次出現,都在午后,停留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問的話也千篇一律:“小姐在此處可還習慣?有何需要盡管吩咐。”
他坐在窗下明光里,姿態放松,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目光卻從未離開過董白的臉,像是在觀察一件有趣的瓷器,分析其上的釉色與冰裂紋。
董白的回應永遠是沉默,或一句硬邦邦的“尚可”。她背對著光,將自己藏在室內的陰影中,這是一種幼稚的抗拒,但她別無他法。她揣測著簡宇的意圖:以禮相待,是欲擒故縱?還是真的……別有圖謀?
無聊是最大的敵人。囚禁生活失去了時間感,日影移動變得緩慢無比。侍女沉默如影子,送來的飯食精致卻陌生,豫菜的清淡讓她格外思念西涼炙肉的辛辣。
某日,她在書齋信手翻撿,多是經史子集,卻也有幾本雜記、地理志,甚至一些關于水利農桑的策論,書頁間有細密的批注,字跡清峻峭拔,是簡宇的手筆。百無聊賴中,她拿起一本《淮南子》,起初只為排遣,后來竟真的讀進去了。
那是她被囚的第十日,下午忽降驟雨,敲打著竹葉,沙沙作響。董白窩在書齋的軟榻上,正讀到《齊俗訓》中關于“法治”與“禮治”的辯論,不覺入了神。
簡宇不知何時來的,未讓侍女通報,靜立門邊看了她片刻。她讀到專注處,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卷著垂落的一縷青絲,眉尖微蹙,完全沒了平日戒備的刺猬模樣。
“小姐以為,文中所‘法生于義,義生于眾適’,道理如何?”他忽然開口,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溫和。
董白驚得手一抖,書冊滑落。她迅速坐直,恢復冷臉,心跳卻急促起來。他何時來的?看到了什么?
簡宇走近,自然地拾起書,放回案上:“偶然見解,唐突了。”他今日未穿官袍,墨色常服更顯面容清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是疲憊。
董白不答,室內只剩雨聲。她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離開,他卻走到窗邊,望著雨幕中朦朧的庭院,自顧自地說下去:“立法若只為一姓一氏之私,終非長久之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話語帶著某種試探,觸動了她緊繃的神經。或許是被囚禁的壓抑,或是多日來無人交談的孤寂,董白竟脫口反駁,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商君書》‘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愚昧之眾,豈知何為‘眾適’?強秦便是以嚴法峻制,方得統一六國!”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為何要與他爭辯?多必失。
簡宇倏然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化為一種更深沉的興趣。他走回案前,手指點著書頁:“強秦二世而亡,正因視民如草芥。商君之法,利于集權,卻失于仁厚。治國如同烹小鮮,火候太過,則焦枯難以下咽。”
他的目光沉靜,帶著一種師長般的審視,讓董白感到被冒犯,卻又奇異地激起了好勝心。她忘了身份處境,抬眸迎上他的視線,語速加快:“亂世用重典!如今天下紛擾,綱常崩壞,非強力不足以震懾宵小。若都講仁政,我祖父……”她猛地頓住,臉色煞白。怎可提及祖父?
簡宇卻似未覺她的失,只是微微頷首:“震懾固然需要,但根除亂源,還需教化與養息。如豫州,去歲蝗災,若只知彈壓流民,而非開倉賑濟、以工代賑,今日州郡內何來安穩?”
他語氣平和,像在探討一個純粹的學術問題。董白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卻仍抿唇不語。內心卻波濤洶涌:他是在炫耀他的政績?還是在暗示祖父的統治殘暴不仁?
這場意外的交鋒無果而終。簡宇很快告辭,留下董白對著雨景怔忡。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囚禁她的男人,心思比她想象的更為復雜。而這次交鋒,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漾開了微不可察的漣漪。
那次辯論后,一些微妙的變化悄然發生。
書齋里多了幾本她那日翻閱過的同類書籍,甚至有一卷關于西涼地理風物的雜記,放在她常坐的位置伸手可及的地方。侍女送來的點心,偶爾會出現長安流行的胡餅,或是帶著西涼風味的甜羹,味道竟有七八分相似。
最讓她心驚的是,某夜她對著窗外弦月思鄉,想起祖父,心下凄然。無意間運轉家傳心法,卻發現一直被某種力量禁錮的暗元素之力,竟有了一絲微弱的回應。雖只夠點亮燭火,卻讓她冰涼的心底生出一絲暖意和……困惑。是他疏忽了,還是故意為之?
簡宇依舊來得不勤,但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些。話題不再局限于客套的問候。他帶來一盆罕見的墨色菊花,說是友人自山中所贈,名為“幽谷客”;評論新茶的優劣;或者,在她對某本書露出疑惑神色時,“恰好”談起相關典故。
他的關懷是“不經意”的。那日她隨口說豫州的藕粉不如長安的爽滑,次日膳桌上便出現了地道的關中風味。他從不問“你可喜歡”,仿佛一切只是巧合。
這種沉默的體貼,比直白的討好更難抗拒。它維護著她脆弱的自尊,又無聲地侵蝕著她的心防。董白開始不安,她提醒自己,這是敵人,是囚禁她的人。可為何,他談及州郡內孩童識字歌謠時眼中的光彩,處理公文至深夜仍記得她一句無心之的模樣,會讓她想起記憶中早已模糊的、父親的身影?
真正讓董白內心產生巨大波瀾的,是一次關于賦稅的談話。
那日簡宇來得早些,眉宇間帶著倦色,似是剛處理完棘手公務。侍女上茶后,他罕見地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揉著額角,望著庭中落葉出神。
“小姐可知,汝南一郡,田賦幾何?”他忽然問,不像考校,更像自自語。
董白對政事并非一無所知,相國府中耳濡目染,她答道:“十稅一,乃古制。”這是祖父轄地的標準。
簡宇輕笑一聲,帶著淡淡的嘲諷:“古制?相國治下,怕是十稅三五不止吧?加之‘剿匪’、‘修城’等各種雜捐,百姓手中,尚能余幾成收成?”
董白語塞,臉頰微熱。她并非不知西涼軍橫征暴斂,但從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直白地揭露。
“豫州去年核定田畝,清丈土地,廢黜豪強隱匿之田,如今實收,約十五稅一。”簡宇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歲結余,半數投入河工,三成存入常平倉備荒,余下才為府庫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