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正興后廳的紅木圓桌,擺得像個戰利品陳列館。
水晶吊燈下,整只醬鴨油光锃亮,醉蟹的紅膏凝著琥珀色的光,一壇壇花雕酒封泥未啟,醇香已壓過了戲臺上《空城計》的鑼鼓點。
“來!小風!”周伯庸舉起酒壺,渾濁的眼睛里泛著罕見的光,“這杯,敬你砸了高橋的盤!讓他五萬枚銀元,全砸在自己腳上!”
滿桌的伙計、相熟的掌柜紛紛舉杯。沈逸風剛端起酒杯,指尖還未碰到那琥珀色的酒液——
一只手,帶著刺骨的寒意,突然按上他肩膀。
力道之大,幾乎要將他釘在椅子上。
“別高興太早。”
一個女人的聲音,冷得像外灘冬夜的江風。
沈逸風猛地回頭。
阿菊站在他身后。
月白旗袍,烏黑發髻,臉上還帶著慣常的、職業性的溫順笑意。可她右手,卻抵在他腰間。一柄細長的匕首,刀身在燈下泛著幽藍的冷光,刀柄上,一個極小的“菊”字刻痕清晰可見。
全場死寂。
戲臺上的琴師手一抖,京胡的弦“錚”地一聲斷了。
“阿菊?”沈逸風的聲音有些發緊,“你……”
“沈逸風,”阿菊的笑意更深,眼底卻是一片冰湖,“高橋社長讓我帶句話——管好你的手,別伸得太長。否則……”
她微微俯身,匕首尖端輕輕劃過沈逸風的衣襟,冰冷的觸感激得他皮膚起栗。
“你爹娘在蘇州的棺材鋪,還有你妹妹在教會學校的學費單,我都記著。要他們活不過這個冬天,或者讓那小丫頭交不起學費流落街頭,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沈逸風的心臟,像被一只鐵手狠狠攥住。
他盯著阿菊,這個在錢莊后廚幫了三年忙、永遠低眉順眼的姑娘。他從未想過,這溫順的表象下,藏著如此淬毒的獠牙。
“你……”
“別廢話!”阿菊厲聲打斷,匕首又逼近幾分,“滾出上海!永遠別再沾銀錢行當!否則,下一刀,可就不是抵著你腰了!”
“夠了!”
一聲怒吼炸響。周伯庸猛地推開椅子,帶著一股風沖了過來。他一把抓住阿菊持匕首的手腕,用力一擰!
“咔嚓!”
骨骼錯位的脆響。阿菊痛呼一聲,匕首“當啷”落地。周伯庸反手一推,她踉蹌著撞在圓桌上,醬鴨、醉蟹滾了一地。
“你好大的膽子!”周伯庸須發皆張,指著阿菊,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誰派你來的?!”
阿菊捂著手腕,疼得臉色發白,眼中卻閃過一絲詭異的、近乎瘋狂的笑意。她盯著周伯庸,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死寂的后廳:
“派我來的人……是你自己。”
周伯庸的動作僵住了。
滿桌的人都愣住了。沈逸風如墜冰窟。
“你……你說什么?”周伯庸的聲音干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