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的腳步比上次更急。
她抱著個硬皮賬本,月白旗袍的下擺沾著星星點點的棉絮——像只被風刮亂的蝶,徑直撞進福源錢莊的前柜。
阿福剛要上前招呼,她已急得眼眶發紅,把賬本往柜臺上一摔:“沈逸風!我爹的紗廠要停工了!”
沈逸風正在整理匯票,聞抬頭。眼前的林婉清沒了往日的干練從容,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頰邊,手指絞著旗袍領口的珍珠胸針,整個人像根繃到極限的弦。
“慢慢說。”他放下賬簿,指了指旁邊的會客廳。
會客廳的窗戶開著,幾片梧桐樹的葉子飄進來,落在林婉清攤開的賬本上。
她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旗袍上的棉絮,指著賬本上的數字:“上個月棉花進價是每擔八塊大洋,這個月突然漲到十一塊!中間商說河南遭了蟲災,貨源緊——可我爹派去蘇北收棉花的伙計回信,說那邊根本沒漲價,是他們層層加碼,每擔抽了兩成的傭金!”
沈逸風翻開賬本,指尖掠過那些墨跡未干的數字。棉花采購價、中間商傭金、運輸成本……每一筆都列得清楚,卻像根絞索,越勒越緊。
福興紗廠是本地最大的棉紡企業,一旦停工,下游的布莊、染坊都要受牽連,連福源的錢莊都得跟著抖三抖。
“周伯。”沈逸風抬頭,聲音沉穩,“您上次說的蘇北棉農直供,能聯系上嗎?”
周伯庸正站在門外偷聽,聽見這話,嘴角微微揚起,轉身回了賬房。
林婉清愣了愣:“蘇北?可中間商說那邊產量少,收不夠……”
“不是產量少。”沈逸風合上賬本,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那是周掌柜昨天給的蘇北棉農名錄,“是中間商卡了脖子。我們可以繞過他們,直接跟棉農簽合同,用福源的莊票結算。”
“莊票?”林婉清皺起眉,“那玩意兒能當錢用?”
“怎么不能?”沈逸風笑了,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您用莊票支付棉農,棉農可以把莊票拿到福源兌現,或者存進我們這里生息。對您來說,省了兩成傭金;對我們來說,能拉到棉農的存款——雙贏。”
他掏出算盤,噼里啪啦打了幾下:“假設您每月需要五十擔棉花,原來成本是十一塊一擔,現在是八塊一擔,再加上莊票的貼現利息,每擔能再省一塊五。一個月就能省七十五塊,夠您撐過這波漲價了。”
林婉清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她盯著沈逸風手里的算盤,仿佛看見紗廠的機器重新轉了起來,看見父親緊鎖的眉頭舒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