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金銀行大樓的餐廳,是外灘最奢華的所在之一。
巨大的西式吊燈懸在穹頂,將柔和的光線灑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氣中彌漫著頂級紅酒的醇香與法式焗蝸牛的濃郁奶香,交織成一種令人迷醉的、屬于勝利者的味道。
沈逸風坐在佐藤對面,感覺自己像一件被陳列在櫥窗里的展品。
桌上,每一道菜都是一件詭異的藝術品。清蒸石斑魚的盤子邊緣,鑲嵌著一圈打磨得锃亮的銀元;焗龍蝦的蝦鉗下,墊著幾枚疊成花朵狀的銀元;就連那盤精致的蔬菜沙拉,也被擺放在一個由小銀元拼成的荷葉形狀的銀質托盤上。
“沈先生,請。”佐藤舉起水晶杯,里面盛著琥珀色的白蘭地,“嘗嘗這道‘銀元紅燒肉’。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銀元,純度極高,據說用它來烹調,連菜肴都會帶上貴金屬的香氣。”
他的笑容溫文爾雅,眼神卻像鷹隼一樣,死死地鎖在沈逸風臉上。
這頓飯,名為“接風”,實為“鴻門宴”。自高橋正雄來滬后,佐藤便接替了他大部分與本地金融界的接觸。他今天請沈逸風,既是試探,也是施壓。
沈逸風拿起銀質的小叉子,叉起一塊紅燒肉。肉塊裹著濃稠的醬汁,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他注意到,盤子邊緣那枚作為裝飾的銀元,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
“佐藤先生費心了。”沈逸風淺嘗了一口肉,味道確實不錯,但他沒有稱贊,“貴國的銀元,確實精致。”
“那是當然。”佐藤得意地笑了笑,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其實,我今天請您來,是想聊聊‘中日金融合作’的未來。高橋社長和我都認為,上海的金融市場,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穩定的主導者。貴我雙方,若能攜手,共同穩定亞洲貨幣,驅逐英美勢力的干擾,必將是兩國之福,也是上海百姓之福。”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充滿了“大東亞共榮”的蠱惑氣息。
驅逐英美,穩定貨幣,受益的卻是日本。沈逸風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佐藤先生的愿景,令人欽佩。”他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只是,貨幣的穩定,首先在于其本身的價值。若銀元本身摻雜使假,如何能取信于民,又如何能成為穩定的基石呢?”
佐藤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聽懂了沈逸風話里的機鋒。
“沈先生這是在質疑敝國銀元的成色?”
“不敢。”沈逸風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自己盤子邊的那枚銀元上,“只是有些好奇。貴國的銀元,工藝如此精湛,不知其含銀量,是否真如宣傳的那么高?”
這話,是赤裸裸的挑戰。
在場的服務員和其他賓客都停下了動作,大氣不敢出。誰都看得出,這兩位表面文雅的紳士,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交鋒。
佐藤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盯著沈逸風,眼神里充滿了危險的氣息。但他沒有發怒,反而又恢復了那副從容的微笑。
“當然。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造幣技術,是世界一流的。每一枚龍洋,都經得起檢驗。”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枚裝飾銀元,遞了過來,“沈先生若有疑問,不妨親自驗證。”
這是一個圈套,也是一場dubo。
佐藤賭的是沈逸風不敢動手,或是動手后也無法證明什么。
沈逸風接過那枚冰冷的銀元。
它在指尖滾動,光滑的表面下,仿佛隱藏著無數骯臟的交易和陰謀。他記得周掌柜說過,日本仿造的銀元,為了節省成本,會在含鉛量極高的劣質銀中摻入錫和銅,再用鍍銀工藝掩蓋。這種銀元,重量或許能達標,但質地疏松,用硬物一咬,便會留下清晰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