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錢莊的門檻,最近像是被沾了蜜,連空氣里都飄著股說不清的活絡氣。周伯庸每日揣著煙袋鍋在門口曬暖,看沈逸風核賬時手指翻飛,偶爾哼兩句跑調的評劇,倒比前些日子的緊繃松弛了不少。
這天午后,門簾被輕輕掀開,一個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立在門口,像株被風吹歪的豆苗。“請問……福源錢莊招學徒嗎?”孩子聲音細弱,帶著點鄉下口音,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邊,背著的布包打了好幾個補丁,卻洗得干干凈凈。他抬眼時,那雙大眼睛亮得驚人,只是睫毛抖得厲害,藏著與年齡不符的慌張。
周伯庸從太師椅上睜開眼,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阿福,帶進來。”
阿福領著孩子進來,笑著介紹:“小先生,這是小豆子,家里遭了災,來上海討口飯吃。”
小豆子這名字倒貼切,人瘦得像顆沒灌漿的黃豆,站在柜臺前,肩膀還沒算盤高。沈逸風放下賬本,見他眼神里雖怯,卻透著股機靈勁兒,便指著桌上的錢莊票樣:“會寫字嗎?”
小豆子點點頭,從布包里摸出半截鉛筆,在廢紙上寫自己的名字。“豆”字最后一筆拖得老長,像根豆芽菜,逗得沈逸風直笑。
“留下吧。”周伯庸吐出個煙圈,“跟著逸風學,先從認票號開始。”
小豆子倒學得快,三天就背熟了二十家錢莊的名號,只是毛躁得很。這天沈逸風讓他抄“阜康布莊”的莊票編號,他盯著“阜”字瞅了半晌,下筆卻寫成了“富”,還振振有詞:“看著像‘富’嘛,都有個‘宀’。”
沈逸風沒板臉,反而從賬冊里翻出張舊票:“你看這‘阜’字,像不像臺階?阜康布莊的老掌柜,當年是踩著石階一步步把生意做起來的,所以票上特意用了這個字。”他拿紅筆在旁邊畫了級臺階,“記住這臺階,下次就錯不了。”
小豆子盯著“臺階”看了會兒,突然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逸風哥,我記住了!”
沈逸風原以為這孩子只是性子跳脫,直到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子時巡庫時,燈籠光掃過墻角,照見個蜷縮的身影。那人懷里揣著個鼓鼓的布包,聽見腳步聲就往墻根鉆,動作快得像只偷油的耗子。
“誰?”沈逸風低喝一聲。
那身影猛地一顫,掉出個小銅哨,月光下看得清楚——哨子上刻著個“恒”字。
是小豆子。
沈逸風幾步沖上去,攥住他后領往亮處拖。布包摔在地上,滾出幾枚銀毫子,同樣刻著“恒”字,與恒賚錢莊的標記分毫不差。
“說!”沈逸風將他按在柜臺前,燈籠照得孩子臉發白,“這東西哪來的?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小豆子的眼淚“唰”地下來了,哭得渾身抽抽:“我娘病了……恒賚的人說,幫他們遞東西,就給我錢抓藥……我沒偷錢莊的東西,就……就抄了幾張廢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