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的工廠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不遠處的街道上傳來幾聲貓叫，以及樹葉被風吹動的“唰唰”聲。

按理說程萬利忙了一整天，早該像以往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可今兒個愣是有些睡不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

那水泥制成的墻面，沒有刮什么白漆，角落里還有沒有打掃干凈的蜘蛛網。程萬利想著等明天得去找個長竹竿，捆上掃把就能徹底地打掃干凈了。

可轉念一想，做的這些事無非就是在幫幺爸而已，自己好像也沒有得到什么好處……

尤其是白日里，所有人都端著酒杯向程老幺道賀，說著一些祝福的話語，他的心里更是像窩著一股無名火。

從規矩森嚴的地方離開，又到了浙江闖蕩了一番，程萬利見識過太多翻臉不認人的老板了，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人，他也不曾覺得會有什么不同。

罷了，不管怎樣，還是先待上一段時間再說吧……

程萬利抱著一床薄被單，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畢竟工廠才開張，誰能說得準之后的事情。

一晚上輾轉反側許久，他終于沉沉地睡下了。

“滴滴滴——”桌旁的鬧鈴聲將裴淑喚醒，她十分小心地將鬧鐘關閉，又叫著程為止準備洗漱上學。

新租的廠房里面特意被隔出了兩個房間，分別在一頭一尾。老幺他們住在最里面的位置，而程萬利年輕容易驚醒，就讓他在門口守著，萬一有什么動靜也能及時反應過來。

昨晚裴淑起夜，聽到了寂靜的空間里傳來的輕微嘆息，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

趁著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她特意將煎好的雞蛋遞給程萬利，用試探的語氣問道：“聽老大說你之前交了個女朋友，正好這兩天廠里不是好忙，要不然就給你暫時放個假，歇會兒？”

程萬利拿著杯子的手頓了下，像是在斟酌什么。

片刻后，才緩緩開口說道：“幺媽，現在廠里才起步，我走了的話幺爸就少了個幫手。”

裴淑見程萬利心意已決，不好再勸，就催促著程為止快些吃完早飯去上學。

在新塘，外來打工的子女一般都是就讀在私立學校。

雖然學費錢高一些，不過校園環境好，伙食也還不錯，每天上下學都有專門的校車接送，家里人只要按時將孩子送到約定好的上車點就行。

程為止背著書包，手里拿著瓶牛奶，正在一個馬路邊等待。旁邊的站點也還有著好幾個穿著不同校服的學生，個子看上去要比程為止矮上一些，正聚在一起閑聊八卦。

其中一個扎著馬尾的學生似乎認出了程為止，立即叫著小伙伴們走過來，先是上下打量一下她，目光聚集在手上還未喝完的牛奶上，表情一下子顯得憤怒又委屈。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爸當初也就不會打我一頓了！”

她的一聲尖叫，惹得周圍等車的人也紛紛投來注意力，不過早上都忙著上班，也沒有多少心思理會這群小孩，唯有旁邊幾個學生們議論不斷。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壓根不認識你。”程為止擰起眉頭，同樣用眼神打量起眼前的這個扎著馬尾的女生。

“哼！你可別在這裝模作樣了！”女生自稱跟隨父親姓曹，家里同樣是在制衣廠里上班的，只不過之前是在老幺手底下做事。

“你爸程何勇，當初做車管的時候，我家可沒少給你們送禮……就連你手里的牛奶，都還是我陪著我爸去買的！”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程為止，而程為止也下意識地反駁：“怎么會呢？！”

“要是不信，就看看那上面有沒有被彩筆涂過，當時我不愿意將這箱奶送出去，所以特意涂了顏色，可惜我爸還是將它重新封好送人了！”

聽著女生帶著哭腔的聲音，程為止的心里有些不好受，尤其是周圍人看待她的眼神，令她一下子想起了之前趙傲一家被劉車管欺負的模樣。

爸爸是個好人，他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

程為止還是有些不太相信，緩緩將牛奶翻轉過來，看著瓶底確實有著水彩筆涂過的鮮紅印記，可能是有些時間了，要拿指甲刮蹭才能下來。

“我說得沒錯吧，你們程家就是故意欺負人呢！”篤定了心中想法后，姓曹的女生眼眶帶淚，情緒十分激動地控訴著程為止。

“哼，誰叫她爸故意欺負人，今天我們也要她好看……”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這么一聲，本來看好戲的人居然一下子涌上前，將程為止團團圍住。

“我不是——”程為止立即就要往后退，可眼前的幾個人根本不肯罷休。

隔著一條馬路，正從廠里出來要去版房的程萬利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就朝著那邊喊了一聲：“喂！小孩做啥子呢！”

清晨的車輛聲，路旁的小商販的叫賣聲，很快就將這聲怒斥給淹沒。